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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格格不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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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五集团军的两个军之间打开一个十公里宽的缺口。奥匈帝国部队接到反击命令,却抗命。法兰克部的士兵正渡过德里纳河回对岸,无视波蒂奥雷克以电报下达“不计代价坚守”的命令。[70]

在这同时,从军事角度看,第四军拱手让出了沙巴茨。从书面报告看,特尔斯蒂扬斯基将军守住了阵地,他(从开往加利西亚的舒服特等车厢里)坚称他的几个师真的在萨瓦河畔得胜:“我从不觉得我们落败……但我的士兵可能不了解这点,因此我要人简略写下这场仗的经过,好让军官拿给士兵看。”[71]但波蒂奥雷克可不是傻瓜;他知道塞尔维亚人已拿下协约国在这场战争中第一个无可置疑的胜利。“这欢喜的日子已变成哀痛的日子,”他在日记里写道。他写信告诉法兰克,“不计代价打到底;援军已在路上!”[72]但没有援军要来:北边的部队要开赴俄国,南边的部队正在高山上跌跌撞撞的前进,他们不知道这里的情势,因为波蒂奥雷克从未告诉他们。第六集团军某上校写道,“我们对整个情势几乎一无所知,真的知道情况时,乃是非常无意中得知,是在本要下给别人的命令误送到我们手上时得知”。[73]

波蒂奥雷克的才干根本担不起南征大任。他调度兵力进攻时太拖沓笨拙,使塞尔维亚人得以在与奥地利人冲突时每次都取得优势。塞尔维亚人也靠奥匈帝国军队丢弃的装备壮大实力,有位哈布斯堡军官注意到塞尔维亚某师官兵全穿着奥地利的蓝灰色外套。奥地利人每次的倒退,似乎都使塞尔维亚更为强大。[74]

波蒂奥雷克这时以为,他仍能借由将他尚未溅血的第六集团军投入战斗而转败为胜。在波斯尼亚境内,第六集团军纵队误把众多波斯尼亚宪兵当成塞尔维亚游击队而对之开火,造成几场难堪的意外,然后全军终于缓缓进抵维舍格勒处的德里纳河边。[75]在这个多山的战线上,人人都很清楚第六集团军绝对赶不上第五集团军,或绝对无法深入塞尔维亚。山地旅带着驮负大型柳条篮的骡子缓缓前进,篮子里装满弹药。他们一路拔除筑有防御工事的塞尔维亚前哨基地,前进缓慢且艰难。“我们对这里的敌人动静所知不多,”第四山地旅从利姆河边的奇格拉(Cigla)报告道,“我们于八月二十二日拿下一道壕沟,但那后面还有一道”。每一步前进,即使没遭遇抵抗,都要花上很长时间。军官指出,不受制约的士兵“连(碰到)微不足道的障碍物”都会停下来,休息良久。夜里士兵几乎不睡,因为“枪声不断;士兵觉得每颗石头后面都躲着敌人,整夜紧张兮兮地开火,使每个人无法好好休息,浪费弹药”。[76]

第六集团军的左翼部队在维舍格勒渡过德里纳河,展开被乐观称之为“全面东进”的行动,却立即被困在旷日废时的山地战里。普特尼克寄望靠山地战拖慢波蒂奥雷克的前进速度,使其得以消灭法兰克部。第七山地旅通过维舍格勒,然后八月二十日整日都花在突破附近某山上的塞尔维亚阵地上。奥地利人死伤陡增,担架兵抬不胜抬,干脆在岩石、树木之间施予急救。在奥地利部队往山头推进时——军官洋洋自得于尽管敌方守军火力猛烈,但他们仍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越来越多奥地利步兵遭后方的同袍开枪射中而倒下。塞尔维亚火炮、机枪、枪榴弹使奥地利步兵惊恐万分,因而往山上胡乱开枪,打死自己人。

也有多得让人惊愕的奥匈部队军官,在试图驱赶士兵前进时中枪。军官被教导要身先士卒,要抬头挺胸指挥射击、观察射击效果,因而很容易就成为塞尔维亚神枪手(或己方惊慌失措士兵)的枪下亡魂。拂晓时开打的战斗,直到薄暮时分塞尔维亚人撤到下一道防线才结束,奥地利人清点死伤:二十三人死,一百二十八人伤,二十六人失踪。军官死伤特别严重。[77]照原先计划,第六集团军应走弧线往北和第五集团军会合,在瓦列沃完成对塞尔维亚军的大包围,但情势看来这样的会合已是奢望。第六集团军以和第五集团军以同样的方式发泄失利的怨气,他们烧掉塞尔维亚人的小屋,洗劫,偷牲畜,把农田作物拔光,枪毙人质以吓唬当地居民。有位奥地利将军气急败坏地告诫其部队,“这不是文明军队所应为”,但没人听进去。事实表明,波蒂奥雷克的一流作战计划,落实到巴尔干半岛上完全不管用。

在主战前线,第五集团军的第八军已撤回德里纳河对岸,把阿道夫·冯·雷门的第十三军丢在东岸。雷门部从未能统合它辖下各部队。第三十六师从头到尾抱怨,友军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一直未抵达,使它注定吃败仗。而这支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由萨格勒布周边征集的克罗地亚兵组成),则觉得每次与塞尔维亚人打遭遇战,都注定吃败仗:“他们把外套摆在地上,然后爬上树朝我们开枪”。匈牙利地方防卫军朝外套开枪时,塞尔维亚人朝这些克罗地亚人开枪。[78]在这同时,已遭击败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第二十一师彻底瓦解,其装备散落战场。“很遗憾地,我们的武装部队并非全是从同一个冲压工厂冲压出来的,”霍夫堡宫以如此冷淡的话语,评论这支以捷克人为主体的师的“可憎行径”。[79]

更为可憎的行径,在后方继续上演。奥匈帝国军队惊怖于塞尔维亚游击队的攻击,愤怒于自己所受的羞辱,于是对马奇瓦地区的老百姓施予一波暴行。这场巴尔干战争充斥着不合作战常规的行径,使他们觉得施暴老百姓正当合理。部队报告,公路上埋设了饵雷,塞尔维亚平民把饮用水下毒。他们报告,塞尔维亚步兵穿上奥地利军服,用德语高声下达命令,以把奥匈士兵弄糊涂,或举白旗投降,然后把前去受降的奥地利人射杀。他们报告,有塞尔维亚伤兵从背后射杀奥地利人。他们报告,塞尔维亚前线士兵高喊“我们是你们的朋友”以瓦解奥匈军的斯拉夫人士气,或高喊“嘿,我们是克罗地亚籍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假装成克罗地亚人(来自奥匈帝国的塞尔维亚人),诱骗奥匈军靠近,然后赏以子弹。而试图以来自奥匈君主国的行军营填补自身庞大兵力损失的奥地利人,则自己把自己搞乱。一八六六年后建立的新式陆军,包含许多德意志人士兵、匈牙利人士兵或说克罗地亚语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士兵,下达命令时常用错语言,因而如某军官所说的,造成层出不穷的“摩擦和敌意”。[80]

总而言之,把错全怪在塞尔维亚人身上较省事。“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办?”雷门将军吼道,“他们是文化落后的民族。对付他们时,怎能坚守我们的欧洲文化,继续遵守战争法则?”[81]雷门提醒士兵要区分犯下罪行的塞尔维亚人和无辜的塞尔维亚人,但士兵通常懒得这么做。入侵部队里有这么多克罗地亚人——来自杜布罗夫尼克、萨拉热窝、萨格勒布三个军区——原因之一在于维也纳清楚这是它最后一次在激烈的宗教、文化战争里动用天主教克罗地亚人对付东正教塞尔维亚人的机会。[82]在克鲁帕尼,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士兵用步枪枪托把一群老汉和青年打倒在地,然后把还有气息者全吊死。在洛兹尼察附近,奥地利士兵抓老百姓当人质,然后在补给线遇袭后,把他们处死报复。有个奥地利步兵在遭割喉夺命后,六十名人质遭杀害,附近几个村子遭杀光。在列斯尼察,奥地利第八军以行刑队施行集体处决。以德意志人为主体的第七十三团洗劫该镇两个小时,杀人、奸淫女人,然后吊死塞尔维亚平民。师部下令“不得再有这种没必要的劫掠、破坏情事”,“因为我们终究是文明之师”,但大抵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而这主要是因为波蒂奥雷克已于八月十三日向所有部队明令展开掳民为质、吊死报复、纵火烧屋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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