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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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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段,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瓦解对方的意志。他比同行高明,向来一帆风顺的秘诀即在于此。长廊的冷空气,供给过他无穷的希望,今夜长廊又能给他以帮助吗?半夜里,城市鼾睡着,稀疏的电灯光描绘出半座山城的轮廓。他凝望着黑暗,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一个浑身发抖的老头,被押过徐鹏飞身旁,进了另一间审讯室。徐鹏飞仍然站在走廊上没有移动,但他示意不要关上审讯室的铁门,这样,他就能够从敞开的门口,清楚地观察审讯的情形。他首先听到主任法官朱介严厉而稳重的声音:“什么名字?”


  “回……回禀官长,在下姓……姓……姓蒋。”“叫甚么名字?”问话的声音比原来稍重,重复地又问一次。


  “人……人称蒋大爷。”


  “问你名字!”手在公案上一拍。


  “在下草……草字炳章……”


  “多大岁数?”


  “去年才,才满一个花甲……六十一了。”


  徐鹏飞对这种罗嗦的问答,感到厌烦;可是,他马上又听到朱介一声单刀直入的问话,这句话问得那么突然。“多久入党的?”声音带着意想不到的压力。


  “……民国……民国二十五年。”


  接连而来的一连串问答,使徐鹏飞很有兴致地倾听下去:“介绍人是谁?”


  “龙……龙头大爷王九龄,他……”


  “入党手续?”


  “交了……交了三张,记不清楚咯,好像四张照……照片。后来发……发了党证……”


  徐鹏飞一怔,共产党也发“党证”?这个情况,是他从未掌握的。


  “有些什么活动?”


  “没有啥……啥子活动……”


  “胡说!”


  “回禀官……官长,就是在我的茶铺里吃……吃茶,评……评理,在码头上收……收点头钱……”


  在码头上活动,莫非是搞工运的?徐鹏飞的脑子敏感地动了一动,但他不肯轻易相信。


  “你的入党动机!”


  “没有动……动机哇。”


  “狡辩!”


  公桌上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是……是王九龄王大爷坑害人……他,他说参……参加了好,人多势……势力大,还说我……姓蒋……蒋,委员长也姓蒋,蒋。一笔难写两个蒋字,中央军都入川了,还是参……参加了好……”


  “你……你,”朱介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难听,慌张地追问:“你参加的什么党?快说?”


  “我……我也搞不清楚……王大爷说的,叫……叫国民党嘛!”


  “他妈的!”徐鹏飞狠狠地骂了一句。尽抓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简直太岂有此理!他大步走回办公室去,皮靴愤怒地把地板踩得登登直响。


  台灯光重新照亮徐鹏飞愤怒、烦躁的脸,他勉强坐在办公桌前,信手翻弄着那一叠叠变得毫无意义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阅过的信。那是住在中美合作所官邸的特区副区长沈养斋在四一节写给他的。这位多年的老友,和严醉不和,情绪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却没有想到竟至满纸牢骚,毫无信心,连照例的祝贺节禧的话也没有提到。其实,这也难怪,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谁又不是这样?眼看自己目下的处境,类似的苦闷,也难免不油然而生了。


  把信抛到旁边,徐鹏飞又看到一件尚未开封的警备司令部送来的公文。他缓缓地拿起它,在手上掂了掂轻重,沉住气猜测那不知是祸是福的内容,然后慢慢拆阅。他的目光一接触到公文的内容,脸上的肌肉便十分难堪地僵化了。


  “为长江兵工总厂炮厂纵火犯二名判处死刑案……”


  是否处决这两名纵火特务,实在使他踌躇难决。如果不是纵火以后,事态急速扩大,引起全市工人学生骚动,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轩然大波,他是决不肯出此下策,发出命令,把被工人捕获的纵火特务从严议处的。前些时候,炮厂工人拒绝把划进扩厂范围的住房迅速拆除,掀起了旷日持久的工潮,竟至影响扩大军火生产的既定计划的施行,终于引起了国防部对他的指责,他只好采取孤注一掷的断然措施,下令纵火,焚烧敢于对抗的工人的茅棚,造成既成事实,来迫使工人退让。照他原来的设想,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也许可以收到效果,使工人在暴力下噤若寒蝉。可是,事态的演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厂方出面,赔偿了工人在火灾中的损失,扩厂计划也只好另作安排了。然而对方的声势,却方兴未艾,似乎闹得更凶,范围也更大了,压力进一步集中到对纵火阴谋的追究上,形成少见的风潮。这使徐鹏飞不能不感到严重的不安,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不及早忍痛让步,会有更难逆料的局面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缓和一下民愤舆论,就再也无法下台了。因此,他只好忍痛牺牲这两名心爱的爪牙,来改变这随时有被揭发危险的被动局面。他勉强提起笔来,那用惯了的批改公文的毛笔,一时变得特别沉重,几乎难以运腕。他也不再看公文的内容,和那两个替死鬼的名字,匆匆地在公文上批上了一行字:“迅速公开处决,以平民愤!”


  把笔一丢,徐鹏飞的手指无力地松弛开来。公文从他手上滑落下去,飘进黑暗的角落。他脑海里充满了绝望的暗影,仿佛看见无数知道内情的人,正在纵声嘲笑他的失策和无能。而这些人当中,不仅有故意在信上写些“总裁手谕”“函告人凤兄”等威胁语句的长官公署主任,更有那满脸麻子的对手严醉。他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像一匹在战斗中失败的猛兽,而四周,窥伺和等候他的毁灭的,正是那些在暗中狞笑的他的同类。


  “报告!”


  一听见人声,徐鹏飞像从恶梦中惊醒转来。他必须立即保持镇定和威严,永远不能让他的上司和手下看出他内心的秘密。徐鹏飞的面孔迅速地变化着,几秒钟以前还是昏暗的眼睛,现在又发射出刺人的光芒,他赶快拾起那份落在地毯上的公文,装进信封。


  “进来!”


  声音是狞厉的,仿佛这以前,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行动科长呈上一份审讯记录,挺直身体,站在办公桌旁,声音急促地说:


  “弄出来了,全部招供了!”


  徐鹏飞毫不在意地翻阅着口供笔录,行动科长毕恭毕敬地站着,不敢多话。


  “怎么?警察局长也是……”


  “是呀!”对方赶快补充:“云阳县警察局长,县参议长,县府的三个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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