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得手,像一针最强烈的吗啡,注入了毒虫的神经,和它的每一根触角。“慈居”――这罪恶的巢穴,完全沉醉在极度疯狂的幻想中了。
一个又一个侦讯方案正在执行。新的行动计划又在制订。狂妄的野心想要迅速打开缺口,无限地扩大战果,把中共地下党员一网打尽!行动特务早已倾巢出动,侦讯科又忙着策划一场最重大的审讯。甚至连电讯室的呼号和击打电键的响声,也一反过去那种拖沓的调子,变得十分急促了。
此时此地,似乎只有掌握着全部阴谋的、三楼那间豪华办公室的主宰,才勉强保持住得意中的冷静。
大量的卷宗,在徐鹏飞的手里,瞬息间就批改完了。每一份批着“如拟执行”的最急件,立刻被送往楼下各科室。最后,剩在黑漆办公桌上的,只有那一厚叠夜间审讯的参考材料和甫志高的全部口供。徐鹏飞抬起那往常罕见的得意忘形的冷酷的脸,把笔丢下了。手边的材料,连同刚才甫志高详谈到的各项细节,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审讯意图,和出奇制胜的作战计划。但是此刻,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靠现有的材料,是否足以制服即将交锋的对手,逼他交出地下党的全部秘密呢?
电话铃急促地响着。徐鹏飞取过话筒,听得出是沈养斋高亢的笑声。
“恭喜恭喜!我早就料定,英雄造时势,谍报工作史要写下新的一页了!哪里见过,一夜之间,就抓到五个……五个共产党!我敢担保,只要姓许的一开口,那就不是五个,而是五十,五百!哈哈……”
“是养斋吗?你讲什么?”徐鹏飞眉头一皱,明知故问。“自由世界都快轰动了,还瞒着我!你把全市军、警、宪、特全部行动人员都集中起来,二处对外的电话都停了嘛!哈哈哈……刚才特别顾问还专门问我这件事例,老兄!哈哈哈哈……”
徐鹏飞正要插问,在一阵震耳的笑声后,沈养斋已经把电话挂了。
沈养斋在一夜之间,骤然变得多言和乐观起来。他的祝贺,他的笑声强烈地感染着徐鹏飞。虽然他绝口未提及特别顾问讲话的内容,但话里显然包含着顾问的关切之意。一天之内,黎纪纲和郑克昌的情报早就过时了,陈松林的脱钩就是明证。侥幸到手的甫志高,已经代替了他们的作用。而现在,更新的希望又完全寄托在对许云峰和成岗的审讯上。今夜里,只要打开他们的口,地下党的全部组织就会完全暴露在他强大的行动人员面前!也许,再过几小时,就会像老朋友所说,到手的不仅是五个……这座山城的一切工潮学潮将会完全消失,而且这个胜利可能扩大到全川和西南,甚至扩大到指挥地下党活动的中共高级机关,在他久经风险的历史上,添上最荣耀的一章。
可是,老朋友的提示,也使他惊诧、焦急和不安,美国顾问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必须尽快向他报告。在报告的时候,应当提出有足够分量的材料。然而,这一切仍然决定在今夜的行动上。结果是否能如愿以偿呢?对方是否会轻易地把胜利的花朵送给他呢?对这一点,他没有十分把握,他得尽快打定主意。另外,甫志高还提到一个姓李的人,可是对这个人却一点线索也没有,甫志高只不过是听别人谈到过他而已。“许云峰,成岗,只要有一个开口就好。”徐鹏飞暗自说着,他不完全相信甫志高反复介绍的成岗的材料。发现《挺进报》,这是非常重大的新线索,可是甫志高恰恰不知道。他只供出成岗是许云峰过去的交通员,而不知道成岗现在是《挺进报》的负责人。也许,成岗是另一个系统的,早已离开了许云峰的领导?对,完全可能。这就是甫志高不知道成岗办《挺进报》的缘故。也许《挺进报》属于更机密的部分,它上面,有更重要的人在领导。那就是说,从年轻的成岗身上,又可以抓到另一条线,牵向地下党的核心!
“你看看这两份材料。”徐鹏飞从厚厚的卷宗中,捡出了两页,递给早就坐在沙发上等待聆听最后指示的朱介。“我手上这两个人,到底谁更重要?”
在决定委以审讯重任之前,徐鹏飞分外踌躇,因为偶一失慎,便会使即将到手的胜利变成泡影。他不能不十分谨慎地审查自己的每一名部下。
“当然是这一份,处座早已指示,许云峰是地下党的负责人,是我们揭开整个秘密的关键人物。”
“那么?这一份,成岗怎么样?”
“一个意想不到的――”朱介深思熟虑地断言:“神秘人物。”
“为什么?”徐鹏飞猛然追问一句:“你判断的根据?”“甫志高说得很清楚,成岗是许云峰过去的交通员。可是现在呢?我们却从成岗家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把你的意思说清楚。”徐鹏飞沉着脸说。
“处座,我认为:第一,成岗过去作交通,那是许云峰领导的;第二,成岗现在主办《挺进报》,那又是属于地下党另一个部分,应该是绝密系统的……也许他和甫志高说的那个不明身分的姓李的人,有某种联系也未可知。”“如果许云峰不仅是市委,而是更高的领导――那么,成岗还该是他的手下。”徐鹏飞心里突然又出现了更新的想法,许云峰,已经抓到手的许云峰,为什么不应该是更重要的人物?别人说漏网的鱼是最大的,徐鹏飞却渴望自己手中的更大。因此,他不愿设想那无影无踪的姓李的人更其重要,为了避免无从捕捉的麻烦,他想暂时压住这条线索不必上报。但他对于朱介老练的判断,还是感到满意。直到此刻,他才将审讯成岗的书面计划交给朱介,但他还再次提醒:“你的对手年轻气盛,第一个回合,一定要打下他的威风。”
“报告处长!”电报员跨进办公室,双手呈上一份电报。“南京急电。”
徐鹏飞瞥了一下电报,粗浓的黑眉明显地聚合拢来。审讯还没有开始,就拍来催促的电报,他不满地将电报揉成一团,随手塞进裤袋,跨出了办公室。
随着徐鹏飞的出现,整座侦讯大楼立刻鸦雀无声,所有的部属,正以景仰的、谄谀的种种神情迎接着他。徐鹏飞对于这些,不能不由衷地感到自得和满足,渐渐露出一丝稀有的浅笑,但迅速地收敛住了。和往常一样,他不能让任何人猜透他的心思,只能叫人捉摸不定他的喜怒无常的性格。他故意迟缓了巡视的步伐,毫无表情地从纷乱的目光中穿过。
侦讯室里一切布置,都是按照既定的计划,令人满意地准确执行了的,这使得本来多少还有点担心的徐鹏飞渐渐放开了心怀。透过苍茫的暮色,徐鹏飞靠近窗口凝望着夜景,点点灯火点缀着对面的山城。从今以后,大概能把山城控制住了?他不禁向前伸出双手,像要把整座城市挟持在他罪恶的铁臂之中。
回过头,徐鹏飞看了看侦讯室正中高耸的审讯台,便矜持地缓步走向审讯台后的巨大沙发转椅。坐定以后,他望望空旷无人的房间,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空虚和疑虑。他烦躁地把转椅转了个方向,重新面对着窗外的灯火。审讯就要开始,和共产党的重要人物立刻要见面,他希望侥幸,却又感到怯惧,怀着可恼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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