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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白色的医生服装。成岗尽力注视着,终于看清楚了:他长着一头黄麻似的鬈发,稀疏地盖住微秃的脑顶;高高隆起的鼻梁,异常突出;一双深陷在眼睑间的眼珠,呈现出黯淡的灰蓝颜色。这个白皮肤的外国人,正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指点着那长着一对老鼠眼睛的家伙。老鼠眼睛眨了眨,那尖尖的下巴上面,薄薄的嘴唇微动着:
“我是许云峰。成岗,我是老许!”
从声音里,成岗察出对方还未发觉自己早已识破了他。旁边的特务递给老鼠眼睛一张纸。那家伙讲着话,眼睛却停留在纸上。纸上一定写着早就拟好的题目,这批家伙完全不是医生,只是披着白色外衣的,美蒋豢养的新式刽子手!一想到这些,成岗心里充满了愤怒。愤怒使脑子里那些冰凉的东西,大大减少了。成岗进一步想使自己清醒,并且试图了解特务的企图。
“如果我有事不来找你,成岗,你记得该把《挺进报》送到什么地方去?”
成岗在一瞬间的清醒中,决定回答敌人。
“你说过。一定等你亲自来拿。”
“你有地址吗?地下党的地址?”
“地址?地下党的?你不是都知道吗?”
“不。你告诉我最秘密的。”
明明是中国特务医生在问,成岗却模模糊糊地觉得是长着灰蓝眼睛的外国人在说话。
“最秘密的就是你的地址呀!”成岗的声音有些朦胧,脑子里渐渐又出现了幻觉。
“你知道最重要的地址吗?万一你急需要找党!”是那灰蓝眼睛,长着黄麻鬈发的魔影,一步步挤进成岗的思路,使他在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张开了嘴巴,完全成了随问随答,似乎脑子里有另一个人急于替他说话!
“……我到林森路三一八号……”正要脱口说出,成岗突然记起:这是党的秘密,找李敬原的地址,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心里一紧,头脑霍然清醒过来,他立刻换了一句话:“我搞《挺进报》,不和任何人来往。”
“渣滓洞和地下党联系上了,你们联系了吗?”成岗又觉得那双灰蓝眼睛在挤进视线,虽然他不插话,只是从旁指点,但他比说话的特务更加恶毒、阴险……“用不着联系,……特务说可能释放……”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成岗,成岗!”老鼠眼医生焦躁地喊。
“Let’son!”(继续!)
成岗又听出了穿白衣服的外国人,用干瘪的声音,从旁指挥。
“杨虎城将军囚在白公馆的消息,怎样送出去的?”“杨虎城在白公馆?我怎么没有看见?”
成岗觉得,自己是在和灰蓝眼睛对答,同时感到头脑隐隐作痛。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和敌人对谈……终于,成岗不耐烦了,脑子麻木,有些问话就根本不去回答。
特务不肯罢休,固执地问这问那……成岗感到麻木的头脑猛烈地作痛。这种间歇性的头痛,刚注射时是没有的,现在却出现了,而且间歇期迅速缩短,使他不愿再和特务谈话。
他的头脑因为药物刺激而过度兴奋,现在兴奋逐渐消失,麻木的头脑十分疲倦。特务还想问话,成岗勃然怒吼一声:“滚开!”以后什么也不肯说了。
“那末,我走了,成岗,再见。”对方勉强说完最后一句。
“怎么?就这样算结束了?”旁边出现了特务的声音。“注射剂的作用过去了。他睡着了。这一次,只能得到这些完全可靠的材料!”
“再给他打一针!”
“过量注射这种‘诚实注射剂’,会引起某些器官的抵抗,反而降低效果。Doctor,你不是这样讲授的吗?”“It’strue!”(是那样的!)
“这次注射效果良好,他讲了很多材料,从中可以分析出宝贵的情报。”
“他连半个地址也没有讲!”
“Silence!”(雅静!)
干瘪的嗓子提高了音量,不满地制止着令人难堪的,而且不谨慎的谈话。
恍惚中,成岗微微感到手臂肌肉有点肿胀。他用力睁开眼睛,便看见那黄麻头发正靠在他胸前,外国人又在给自己打针。
敌人又动手了?成岗有点惊诧,但立刻就镇定了。不管敌人怎样打针,他反正不讲话。
他的手臂出现了感觉……“美国大夫给他注射镇静剂……否则他会昏迷……”是那老鼠眼睛在对特务解释,成群特务的影子,渐渐消失在门外。成岗头脑中冰凉的感觉正在减弱……成岗渐渐清醒过来,冷冷地怒视着那个黄麻头发的美国人。
“你对Penieillin发生过敏性反应。”老鼠眼睛闪着狡诈的光。“这种特殊现象,在国际医学界也是极少的病例,可能是你受刑过多,心脏衰弱……要不是美国大夫抢救及时,在休克中你随时可能停止呼吸。Doctor的高超技术和丰富经验,发挥了起死回生的作用!”
成岗满怀怒气,掉过头望着那已经拉开布幔的玻璃窗外的松林。那个美国医生,早已被成岗的目光逼到药物柜旁边,像被当场抓住的强盗,这时正在狼狈地调配药物。
“人在昏迷中,常常出现幻觉……你刚才看见什么幻象吗?喂,你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成岗怒吼起来:“除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露面的妖魔鬼怪!”
“Youfeelbetter?”(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灰蓝眼睛尴尬地微笑着,把一大包药棉和纱布包好的碘酒、红药水等递给成岗。
“Doctor十分同情你的遭遇。”老鼠眼睛赶快接过美国人送来的药物,薄嘴唇张合着:“他完全是义务地为你诊疗,并且免费赠送药品。这真是一种伟大崇高的人道主义!”
成岗按捺不住内心的极度愤怒,想猛然截断那唠叨的声音,痛斥这班美蒋野兽。但他突然又厌恶地不想开口,和这些刽子手争吵,无异于对牛弹琴,徒然耗费精力。他终于咬紧牙关,迸出一句冷冷的话:“告诉他,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最卑鄙无耻的‘人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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