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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说。
刘思扬这时才看见桌上有一支毛笔和一个硕大无比的铜墨盒。被捕以来,刘思扬还是第一次看到笔墨,他提起笔来,很不灵活地签上名,赶快逃出了霉臭难堪的图书馆。回到阳光底下,刘思扬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像从一场沉闷的恶梦中醒来一抨,他简直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可怕的图书馆。
成岗也夹着两本书出来,刘思扬看见他的脸上全是灰,头发也弄成黄褐色的了。
回到牢房以后,刘思扬忍不住说:“这图书馆真该扫除一下。”
成岗看了刘思扬一眼,问道:“怎么,你没有感觉出来?”
“感觉什么?”刘思扬诧异地问。
“你想想,”成岗说道:“像这样美妙的地方,特务愿意进去受罪吗?”
“哦,成岗!”刘思扬闪着目光,忽然笑了。“我真笨,竟没有想到……”
刘思扬翻开《哲学辞典》,愉快地读着那些许久未曾读到的东西,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就像和多年不见的朋友,在患难中重逢似的。他匆匆地翻阅着,心里很自然地想到,要是渣滓洞的战友们也有这样的书读,那才好咧!一元论,真理,唯物主义世界观,矛盾统一律,质量互变,种族,国家……一连串的术语从眼前飞跃过去。刘思扬放下了书,端坐着。牢房里很安静,大家都在读书。这时,他不禁想起,在刚刚被捕的时候,曾对敌人说过的话:自己是从哲学、政治经济学中找到革命真理的。当时,敌人似乎信以为真了;其实,他这些话只是作为一种“口供”来对付敌人的。他虽然喜欢读书,但读书不等于革命,他实际走过的是一条迂回曲折的路――在那动荡变化的年代里,如果没有救亡运动的洗礼,如果没有学生运动的影响,如果没有许许多多火热的斗争实践的考验和锻炼,更主要的,如果没有党的引导和帮助,他将和旁的仅有爱国热情的知识分子一样,难以最后背叛自己出身的阶级,而为人类的最伟大的理想献身……然而这些,都已过去,作为无产阶级的一名战士,一年多来,他更加迫切地要求自己在斗争中迅速成长起来,一定要经受得住任何考验,永远跟着党。
过了一阵,刘思扬又拿起那本《罗亭》。这本书是土纸印的,灰褐色的封面已经破旧,被补过的。扉页上,有一行楷书的毛笔字:
文优纸劣,特请珍惜是谁的题字?刘思扬诧异起来。他好奇地翻着,翻着,瞥见书页的土纸中夹杂着几页白纸,赶快把白纸翻出来,原来,有人把书上的破损,缺页,全部用蝇头小楷在白纸上补写出来。刘思扬把扉页的字迹和蝇头小楷比较了一下,是同一个人写的。谁这样耐心,这样认真,这样严肃地叮咛别人,又这样以身作则地爱惜书籍?
刘思扬来到胡浩面前,低声问:“你看,这是谁的字?”
胡浩接过刘思扬递给他的书,移近他那近视的眼睛,看了一下。
“车耀先的笔迹。”胡浩低声说道:“图书得来不易,这座图书馆是罗世文、车耀先领导大家斗争的胜利品。”车耀先是1940年被捕的,当时他是中共四川省的军委负责人,和省委书记罗世文关在一起。刘思扬在渣滓洞就知道了,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见车耀先同志的亲笔。“罗世文和车耀先在抗战胜利那年,利用了国共谈判的有利形势.组织了斗争,迫使敌人把捕人时没收来的书刊,集中起来,在息烽集中营里办了图书馆,管理员就是车耀先。”胡浩接着又说:“后来,息烽的人搬来白公馆,这些书也搬来了。特务的破书也堆在一起。车耀先每天都在图书馆里,修补图书。所以许多书上,都留下了他的笔迹。他用的那个大铜墨盒,现在还在图书馆里……”
“思扬,你来看,这本书太好了!”
刘思扬回头一看,成岗正被一本书吸引着。
“你看的什么?”
成岗把书一合,封面上的字露出来了:《从一个人看一个新世界》
“看完了给我。”
成岗点头。
“还借了什么书?”
“《读书偶译》。”
“邹韬奋的?”
“嗯。”
“先给我看看。”
刘思扬从成岗手里得到了书,飞快地翻阅起来,他看见这本生活书店战前发行的书籍里,有着好些插图,其中并有一幅精美的马克思的画像。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刘思扬回头低声说道:
“胡浩,可以找到笔和纸么?”
胡浩点了点头。
下午放风以后,刘思扬偷偷接过胡浩递给他的一支切去了大半截笔杆的毛笔,和一小块墨,还有一张折小了的白纸。
刘思扬躲在房角里,用背掩蔽着自己的动作,牙齿轻轻咬湿笔尖,唾液拌合着墨,在白纸上临摹着那张马克思的像。他慢慢画着,画得相当象。然后,用留下的饭粒,把画像贴在已经破旧的《读书偶译》的封面上。
“成岗,你看!”刘思扬兴奋地问:“画得象么?”“贴在封面上敌人会发现的。”
“不会,他们认不出来。”刘思扬充满自信地说,“这座图书馆,敌人根本不进去!”
成岗摇摇头,他不赞同刘思扬的作法。
刘思扬十分愉快、兴奋,一种使人陶醉的火热的激情,不断在他心头冲动。因为他几乎从每一件事,都得到启示,这里多年斗争的传统,成了给予他无穷力量的泉源。夜里,刘思扬失眠了。兴奋使他久久地不能睡去,静静地躺着,合上眼,心里却翻开了无穷的回忆,联想,希望……快到半夜,同牢房的人,打着鼾,深深地睡熟了,刘思扬的脑子还十分清醒。下楼来不到两天,他已经看见了,知道了那么多新的事情,真的,就像个才上战场的新战士,他被周围的事物吸引得眼花缭乱,心潮激荡,不能控制自己了。
旁边,有什么东西OO@@地响,刘思扬微微张开眼睛,看见身旁的胡浩侧身躺着,两只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摸索。一块地板被胡浩的指尖撬了起来。那块地板竟像奇迹般无声地服从着胡浩的动作。胡浩把手伸进地板的缝隙,摸出一叠纸,取了几页,又把那叠纸放还到地板底下。然后,重新盖好地板。这一切,胡浩做得十分迅速,熟练,几乎没有声音。接着,刘思扬又看见,胡浩仍然侧躺着,仿佛在睡觉。其实,他没有睡,手上握着笔,凑近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近视的眼睛几乎贴在纸上,一笔不苟地写……刘思扬想问胡浩在做什么,又觉得不便在这时候去惊动他。为着避免惊动正在写着的胡浩,刘思扬默默地躺着,一夜没有睡熟。
胡浩不停地写,直到天快亮了,才把纸、笔放回地板底下,翻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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