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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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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没有啥用的钢笔。他记得钢笔不是绿杆的,是眼睛出毛病了,一定是眼睛出毛病了。

    进了麦玲家的代销点,他谁也不看,只闷闷地说:

    “打瓶酱油。”

    麦玲子抬头看看他,不吭。来来也站在一边望着他,很奇怪。他又说:“打瓶酱油。”

    “瓶呢?”麦玲子“吞儿”笑了。

    春堂子愣了,没带瓶,他怎么会没带瓶呢?娘亲手递给他的。他没说什么,扭头就走,走得极快。脸上湿湿地沁着一层汗珠。

    没带瓶。

    七

    月亮升上来了,星星出齐了,扁担杨村在秋风的吹拂下渐渐睡去,偶尔还能从瓦屋的窗口透出一丝暖人的亮光,伴着老牛缓慢地咀嚼。这时候,那高高矗立着的楼房像死了一般寂静,一个个窗口都是黑洞洞的,透着一股砭骨的寒气。楼房在月光下长出了一层白茸茸的灰毛,那一层薄薄的灰毛被一团一团黑气裹着,不时有“沙沙”、“沙沙”的声音从楼院里传出来,很}人。

    当月亮隐到云层后面的时候,楼房里便有大团大团的黑气涌出。随着黑气的涌出,你会看到一道黑色的楼梯慢慢从楼上垂下来(白天是看不见楼梯的,谁也看不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像雾一样的黑色的楼梯……

    八

    来来想讨麦玲子一句话,这句话在他心里压了许多年了,一直想说却又说不出。可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说出来,他必须说出来。

    来来觉得他是配得上麦玲子的。麦玲子长得高高条条、细细气气的;他也是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麦玲子脸儿长得圆圆甜甜的,眉儿眼儿鼻儿都滋滋润润有色有水的,看了就叫人想,可来来白呀,天生的自来白。夏天,不管多毒的日头晒,也只能晒上一层红釉,白还是白,要是穿上好衣裳,跟城里人一样的。再说,前后院住着,两人从小就一块玩,好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大了的时候,麦玲子没少帮他补洗衣服,来来也没少帮麦玲子家干活。有一次麦玲子在河边洗衣服,来来去了,麦玲子说:“大远就闻见一股子汗气,臭!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来来就脱下来了,光着白白的脊梁。麦玲子也没说什么,低头去洗,脸上竟羞羞的。洗了,麦玲子甩甩手,说:“来来,给我端回去!”来来就听话地把洗衣盆给她端回去了,麦玲子大甩手在后边跟着,这不就跟两口子一样么?

    再早的时候,麦玲子还跟他搭伙浇过地。那是夜里,大月明地儿,星星出齐了,麦玲子说:“来来,我睡了。”就躺在地边睡了。来来就一个人浇两家的地。他偷偷看过麦玲子的睡相,那睡相很诱人。来来没敢动她。那时候要动了就好了。来来想。

    来来觉得麦玲子喜欢他。来来的长相是扁担杨数头份的,来来愁什么?

    可来来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不安的念头。为什么呢,却又说不清。是“带肚儿”杨如意回来时去代销点了一趟,跟麦玲子说了点什么?好像又不是,鳖儿一会儿就出来了,也就是看了看,没多说什么。那么,是麦玲子眼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叫他害怕了,好像也不是。麦玲子确实不大爱说笑了,常常一个人愣神儿,那眼光久久地凝视着什么,尔后又极远地撒出去,终又归到来来身上,看着看着便笑了,来来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心里毛。

    他等不及了。他心里憋得慌。他要麦玲子一句话。

    来来在麦玲子的代销点门前转了三圈了,总也捞不着机会说。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买针买线的,买酒买烟的,老有人。每次进代销点,麦玲子就问他:“来来,干啥哩?”他便说:“不干啥,转转。”说完,便讪讪地退出去了,扭捏一身汗。

    随后又在村街里漫无目的地转,老像有什么东西逼他似的。很怪,只要在村街里走上一遭,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说不出是啥滋味。转着转着,就又转回来了。

    又进代销点,麦玲子看看他,又看看他,问:“来来,你有啥事儿?”

    说吧,趁这会儿没人,说吧,可来来张了张嘴,脸先红了:“没、没啥事儿。”

    麦玲子又勾下头去算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一颗颗都砸在来来的心上。来来又张张嘴,汗先下来了。这当儿麦玲子瞥了他一眼,又问:“你想借钱用?”

    “不、不借。”

    “要用钱,一百二百的,我就当家了,多了……”

    “不借钱。”来来勾着头说。

    “那你……”

    “我、我买包烟。”来来的手伸进兜里,慢慢地掏出一块钱来。

    “来来,烟还是少吸。花钱不说,报上说对身体不好。”

    “那……我就不吸吧。”来来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麦玲子“吞儿”笑了:“一个大男人,吸盒烟也没啥。只是少吸些,要吸也吸好的。”

    “那、我我我买一包。”来来赶忙又把钱递上来。

    “平日里你也没少帮俺,横竖一包烟,吸就吸了,掏啥钱呢!”麦玲子说着,抓起一包带嘴儿的“大前门”,忽一下从柜台里甩了过来,“吸吧。”

    来来接住烟,然后把钱放在柜台上,揭开锡纸抽出一支,声音哆哆嗦嗦地问:“有火么?”

    麦玲子随手又扔过来一盒火柴,来来接过来点上烟,说:“钱,那钱……”

    麦玲子掠他一眼,嗔道:“拿着。”

    来来又没主意了;手伸伸又缩缩,不知拿好还是不拿好。只是很激动,脸上又沁出了一层汗珠。

    麦玲子没再看他,漫不经心地问:“去东边了?”

    “谁家?”来来一怔。

    “还有谁家?高处那一家呗。”

    来来心里“格登”一下,身上的汗就全涌出来了。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了,他知道了。三天来,他心神不定的原因就在那里。那是个惑人的地方,叫人受不住,真受不住……

    来来赶忙说:“没去,我没去。我才不去呢……”

    麦玲子突然“格格”地笑起来,笑得很响,很脆。那笑声像炸窝的雀儿一般飞出了屋子,荡漾在晴朗的九月的天空里。接着,她说:“给我一支烟。”

    来来像傻了似地望着她:“你敢吸烟?”

    麦玲子横横地说:“城里就有女子吸烟。我咋不敢?我咋就不敢了?……”

    来来把烟递上去,看麦玲子抽出一支,又看她点上火,把烟叼在嘴上,那神情很怪,目光辣辣的,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来来呆呆地望着她,眼都看直了。

    “来来,我敢吸不?”麦玲子问。

    “……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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