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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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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穿上一套笔挺的西装才有的。他喜欢这副傲骨,可以说很喜欢。有了这副傲骨,走遍天下都不会怯场的。可是……

    杨书印突然说:“你这所楼房盖得不错。很不错……”

    杨如意很自信地说:“是不错。”

    杨书印还是笑着,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亮了,那刀锋般的亮光虽然深藏在眼底,但看上去还是很刺人的。他低头端起茶碗,慢慢地喝起来……

    杨如意蓦地直起头来,把烟揿灭,盯着这位当村长的老叔……

    你是说给我扒了。你一句话就能给我扒了!对不对?

    你信不信?

    我信。你以为我在乎这所房子?我根本不在乎。扒了我还可以再盖。一所房子不算什么。可你就完了。你这村长再也干不成了,你信不信?

    娃子,那可不一定。

    不信你就试试。假如在三年前,也许我没办法。那时我的确还嫩。吃过不少苦头,也花过不少冤枉钱。现在我已经熬出来了。天大的事都可以担得起,别说这所房子你扒不了。退一步说,就连我没闯出局面来的时候你也扒不了。我知道你乡里、县上有些人。但你还不知道我的场面有多大,我不想跟你说这些。扒吧,扒了我会天天告你,你一日当村长,我就告你一日,出不了一年,就叫你下台。老叔,你赔得起工夫,我赔得起钱,咱就试试吧。你身子干净么?收集收集怕也能判个十年八年了。头几年分队时,你吞了多少公款?计划生育的罚款你又占了多少?队里的粮食,队里的树……你私用了多少?你这十几间瓦房是怎么盖的?你为啥比别的人家过得好?怕是喝了不少村人的血汗吧……老叔,要是这所楼能让你扒了,那我就不盖了。我就思谋着你扒不了才盖的。你损失太大,你犯不上……

    杨书印脸上隐隐地透出了一道紫气,虽然依旧笑着,却笑得不那么自然了。他知道这娃子是什么事都可以干出来的……

    娃子,我有正当理由,这理由就是政策。我只要把握住这政策,你娃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没用……

    老叔,不就是“村政规划”么。你“规划”过了,你越“规划”土地越少,这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时候再“规划”就是有意整人。你这“政策”吓唬别人行,在我这里可过不去。不过,你还是扒吧,我真盼你扒。扒了房咱就有说一说的缘由了。蒙你看得起,能和老叔比比心劲,我很高兴。

    杨书印的头木木的,又开始痛了。横,他不怕;狂,他也不怕。他最感棘手的就是这步步都能看到的心计和狠劲。年轻轻的,不到三十岁就已辣到了这种地步,那么,以后呢?他的确有点轻看这娃子了。杨书印心里腾起一阵烈焰,面对这狡黠的娃子,他有点受不了了。但慢慢地、慢慢地,他胸中燃起来的心火又无声地熄灭了。知彼难,知己更难。知彼不知己,终有一天要毁……

    老叔,你看我的日子不会长,是吧?我是故意气你呢。该谨慎的时候我会谨慎。当圆则圆,当方则方。人随“势”走,这你是知道的。要真是有一天大“势”败了,那我也不怕。活得痛快!也值了。可你估摸会有这一天么?早呢!车开出去了,就很难再退回来,就是退回来,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老叔,你活了一辈子,精明了一辈子,亏就亏在你“窝”在了扁担杨,死抱住扁担杨,你是坐井观天哪!你老了,你赶不上这大“势”了,你活得不值呀!

    一个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而杨书印正坐在极限的边缘上。他什么都愿意承认,就是不愿意承认他老了。虽然嘴上他也说自己老了,可内心里他是不愿意承认的。他觉得他还不老,起码还能和这娃子较较眼力。在扁担杨村,他的眼力是公认的。可这娃子的眼像锥子一样扎人。那简直不是一双人眼,那是烧红了的烙铁!杨书印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这时候,杨如意一口把茶碗里的水喝尽,笑模笑样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杨书印,说:

    “老叔,吸支烟,三五牌的,尝尝。”

    杨书印看着杨如意那只拿烟的手,盯了片刻,却还是接过来了。他仍然是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个年轻娃子,那张紫棠子脸上依旧是带笑的。

    杨如意吸着烟,很潇洒地说:

    “老叔,我听说你正托人打听我的事呢。我想别人也说不详细,还是我给你说吧。现在我办的涂料厂有三百多人,产品是不愁销的。你也知道,我挂的是‘轻工部’的牌子,全国二十二个省市都有我的信息员。我还有两个能干的女秘书,这你不知道吧?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场面上了。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女儿出国的事是我给一手办成的;省报的副总编辑跟我是朋友,就是文广当记者的那个报社。我说能给文广帮忙是一点不吹的;偶尔的时候也和轻工厅的厅长们打打麻将,多多少少地输几个钱;当然,方便的时候,也到抓轻工的副省长那里去过;再往下说,每年要到北京去一趟,跟有关的一些上层人士打打交道……我说的还不够详细是不是?这里边当然还有许多‘巧’处。话一说出来就不值钱了,不能多说……”

    杨书印听着听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痛快!他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牵动起来了,笑纹绽在那宽宽的大脸上,眼儿眯成了一道细细的缝儿。他说:

    “娃子,老叔服你了。”

    杨如意却冷冷地说:“老叔,你没服过人。你不会服的。我等着你。等着再跟老叔较较心劲……”

    这天夜里,当杨如意回去的时候,他把楼房里的壁灯全拉亮了,楼里楼外一片灯火辉煌。继而楼房里又传出了悠扬悦耳的旋律,那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放到了最大音量!顷刻间,那乐声和刺人的光亮笼罩了整个村子……

    这天夜里,村长杨书印一夜没睡好觉……村人们也都没睡好觉……

    三十五

    楼房里亮灯的夜晚,整座楼像仙阁一样地飘浮在扁担杨的上空。这时候,楼房的下半部是灰黑色的,朦朦胧胧地呈现出神秘恐怖的幻影。而楼房的上半部却像月宫一样的摇曳着一盏盏粉红色的壁灯,那壁灯擎在一个个贴墙而立的“女人”手里,那“女人”的手也是粉红色的,看上去像是在翩翩起舞。楼里是灯,楼外也是灯,迷人的粉红亮光把楼房上半部映成了缥缈的太虚幻景……

    在这样的夜晚里,村人们一般是不出门的……

    三十六

    麦玲子这些天一直很反常。

    在春堂子“七日祭”这天里,她突然关了代销点的门,跑到场里来了。场里垛着一家一家的麦秸垛,圆的方的都有。她坐在自家的麦秸垛上,悠悠地晃着两腿,朝远处的坟地里望。

    场里静静的,雀儿打着旋儿在经了霜的麦秸垛上飞来飞去,忽东忽西,这里啄啄,那里啄啄,去寻那散在垛里的籽籽,啄也很无力,似觉得该去的总要去,该来的终会来,也就不慌……

    麦玲子也不慌。她就这么一个人在高高的麦秸垛上坐着,看着晃晃的日影儿慢慢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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