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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夜里,他常听见那只狼狗的咆哮声,那狗叫起来很恶,把链子拽得“哗啦、哗啦”响,还“咚咚”地撞门!每到这时候,罗锅来顺就又睡不着觉了。他知道是那狼狗惹得村里的狗们又围住门了。狗们天天夜里围在门口,就等那狼狗出来呢,只要一出来,那就是一场恶战!他不敢放狗出来,那狼狗熬急了,一出来就会发疯的。他怕咬伤了谁家的狗,他是连人家的狗也不敢得罪的。所以,狗叫得太厉害时,他不得不爬起来去看看,他怕那狼狗会挣断铁链子。
村人们见了罗锅来顺,也觉得他挺可怜的。房子盖得那么大那么好,却又不敢住,到老了连个安生的窝儿都没有。想想,心里的气儿也就稍稍地顺了些。也就更认定那楼房是压人的“邪物”了。
罗锅来顺却不觉得难受,他已经麻木了。每日里像游魂似的从草棚里走出来,慢慢地挪进楼院,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又慢慢地从楼院里走出来,重又到草棚里安歇。人是很贱的,有了什么之后就丢不掉了。纵然是很沉重的东西他也背着。他觉得人就是这样子。
每当小独根从对面院墙的豁口处探出头来,罗锅来顺脸上便有了一点点喜色。他是喜欢孩子的,很愿意跟孩子说说话。只要孩子能给他说上几句,他心里也就松快些了,他问:“孩子,快满百天了吧?”
“快了。”小独根说。
“满了百天你就能出来了。”
“满了百天就能出来了。”
罗锅来顺笑笑。
小独根也笑笑。
“爷,你不住大高楼了?”小独根歪着头问。
“不住了。”罗锅来顺很安详地说。
“住草棚了?”
“住草棚了。”
“为啥呢?爷,你为啥不住呢?”小独根很惊讶地问。
“爷住不惯。”
小独根怅然地望着那高高的楼房,又看看罗锅来顺,咬着小嘴唇想了想,说:
“爷,那楼里有鬼,是么?”
“……”罗锅来顺语塞了,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孩子还小呢,还不懂事呢。他不能胡说,胡说会吓着孩子的,他怕吓着孩子。该怎么说呢?
“真有鬼?”
“……那房子邪。”罗锅来顺迟疑了半晌才说,他觉得他没法跟孩子说明白,他说不明白。
“娘也说那房子邪。鬼吃人么?”
“别问了,孩子。你还小呢,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独根昂着头说:“我不怕鬼。我进去就喊:鬼,出来!他会出来么?”
“没有鬼。孩子,没有鬼。”他真怕吓着孩子,他想给孩子说点别的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鬼也怕人,是么?”
“……怕。”
“爷,你能给我解开绳子么?”小独根眼巴巴地望着他说。
“等等吧,孩子,再等等。”
“等满了百天?”
“等满了百天吧。”
小独根很失望地看了罗锅来顺一眼,又痴痴地望了望对面的楼房,头又慢慢地缩回去了。待一会儿,小独根又突然地探出头来,喊道:
“爷,你记着。”
“我记着呢。”
罗锅来顺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孩子小呢,这么小的孩子一日日拴在树上,也太可怜了。他很想偷偷地给孩子解了绳子,让孩子到这楼院里玩一次,哪怕只玩一小会儿。神鬼都不会害孩子的,也不该伤害孩子。可他知道那绳子是解不得的,万万解不得!村里已出了不少事了。万一呢,万一这孩子摊上一点什么,他的罪孽就更深了。孩子的命太金贵了,他担不起风险。人是什么东西呢?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又必须做。人是什么东西呢?
罗锅来顺愣愣地站着,站了很久很久。儿子不让他种庄稼了,儿子说让他享福呢,可他没有福,没有福享什么呢。他很惆怅,那双网了血丝的老眼里空空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冬日天短,天光很快就暗下来了,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得人身上发寒。罗锅来顺又得喂狗去了。他侍候那楼院,也得侍候那只狼狗,狗又叫了。
五十三
有人说,那楼房的第二间屋子是黄颜色的。上下、前后、左右,六个面全是黄颜色的。进了第一间屋子,再进第二间屋子,你就会在一片凝重、旋转的黄色中心跳不止,肝胆欲裂!站久了,你会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浸泡在黄水之中,身上长满了脓疮。那脓疮也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黄水。你禁不住想呕,呕出来的也是黄黄的胆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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