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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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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忽拉忽拉”的声音大了些。忽然就有了“呜呜”的嚎声,像鬼哭一样地叫着,十分}人!

    这天夜里,一村人都没睡着觉,家家户户的灯都是亮着的。人们像是等待着什么,那神情竟然十分激动。

    这晚,大碗婶的大脚片子都跑酸了。她脱脱脱一会儿串进这家,脱脱脱一会儿又进那家,来来回回地给人们传递消息:

    “去了,去了。狗儿提着钱去了!”

    “一万块呀!啧啧,一万块……”

    谁也料想不到,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两个脸上抹着锅灰的“强人”被公安局的民警押回村来了。

    一村人都觉得上当了,上那狗儿的当了。狗儿杨如意瞒得好紧哪!他谁都瞒下了,连村长都不知道。他装着去送钱的样子,却私下里报告了公安局,让公安局的人事先准备好,他才掂着皮箱回来的……一时,村人们都似乎觉得亏了什么,心里愤愤的。

    接下去人们就更吃惊了,那竟是本村的林娃河娃两兄弟呀!

    两兄弟脸上涂得黑鸦鸦的,手上带着明锃锃的手铐,被民警们推推搡搡地朝村里走来。开初谁也没有认出来,两兄弟脸上都涂着厚厚的一层锅灰,看上去鬼一样的。可走着走着人们就认出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哎,那不是林娃河娃么?”这话一说,人们“轰”地围上来了。细细一看,就是这弟兄俩。

    河娃走在前边,林娃走在后边,大概两个人在苇地里蹲的时间太长了,浑身都粘满了苇毛毛。村路很短,却又是漫长的,他们兄弟俩摇摇晃晃地走着,脑子里昏昏沉沉,已不觉得有什么耻辱了。

    大约在半月前,兄弟俩就起了这念头了。他们赌输了,输得精光。当人走投无路时,邪念就出来了。这念头是河娃想出来的,他也仅是一时性起,给林娃说了这话。可自此以后,弟兄俩就睡不着觉了,每到夜里,弟兄俩就脸对脸互相看着,河娃说:“干吧?”林娃也喏喏地嘟哝说:“干吧?”可他们还是很怕的,很怕。过一会儿河娃又说:“要是那狗杂种报告公安局咋办?”林娃也跟着说:“那狗杂种报告公安局咋办?”两人又互相看看,眼瞅着屋顶不再吭了。又过了很久,河娃说:“咱是借的,三年后挣来钱还他。”林娃说:“……咱是借的。”河娃一骨碌爬起来,狠劲地擂一下床板,“干吧?”林娃却不吭了,只一声声地叹气。接下去两人就有点心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人都是一脸的汗。白天里,只要从那楼房前走过,河娃就觉得两眼发黑,脑子里一轰一轰地响。林娃呢,走到那儿身上就发冷,抖得厉害。念头起了,就再也放不下了,像是有人在逼他们似的。一天夜里,两人轮番地在楼房周围转了好几趟,然后又跑到苇地里窜来窜去……可他们还是没敢下手。第二天夜里他们又去了,围着村子整整转了一大圈,尔后又是跑到苇地里,把苇子踩倒了一大片,最后还是跑回家躺在床板上了,人像瘫了似的,呼呼地喘气。怕呀,他们真怕呀!河娃说:“屁!咱怕个屁!”林娃说:“屁,咱怕个屁!”说完,就鲤鱼扳膘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林娃人憨实,肚里是藏不住事的。就这么折腾了几夜,他的眼窝都坍了,像害了场大病似的。往下,他反倒催起河娃来:“干吧,兄弟,干吧。我受不了了,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时,河娃却说:“再等等,再想得周全些。”林娃一刻也不想等了,红着眼说:“毁了!越周全越毁。你周全个屁哩!”于是两人夜里又围着楼房转,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是谁先怯了,两人熬到半夜就又跑回家来了。林娃反反复复地自语说:“咱是借呢,咱是借呢。三年后还他,咱不稀罕那狗杂种的钱。”河娃说:“咱是暗借,只要到时候还上,就对得起良心了,不能算犯法。”可一次又一次,两人还是没敢下手。末一次,两人都用刀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像盟誓一样地把血滴在碗里,弄了一瓶酒,就着喝了。一见血(中原人见血不要命)两人的胆气就壮了,当天夜里他们就跳进楼院里勒死了那条狼狗!勒的时候手一点也不抖,活儿干得很利索,只是不敢往四下瞅……二天,林娃想起来后怕,吓瘫成一堆泥了,一天都没敢出门。河娃倒壮着胆在村里走了两趟,还跟专程赶回来的杨如意搭了几句话,那会儿,他竟然出奇地平静。他看见了杨如意手里提的钱箱,心想这一次肯定得手了,很高兴地回家给林娃报了信儿。林娃也就信了。夜里,两人早早地抹了锅灰(这都是河娃出的主意),天一黑透就到苇地里去了。大冬天里,两人在苇地里冻了大半夜,身子都冻僵了。看见杨如意提着钱箱走过来时,林娃一猛子就想窜起来,是河娃把他拉住了,河娃叫他等等再说。两人一直在苇地里藏着,心惊肉跳地藏着,当他们看见杨如意转身走开时,才敢去掂那只钱箱。可是,手刚一摸到钱箱,手电筒就亮了,几个民警扑上来就扭住了他们的胳膊!林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地哭着说:“俺是借呢,俺是借呢。俺说了,俺还还哩……”河娃也犟着脖筋说:“俺这是‘暗借’,俺三年头上还他,俺不犯法!……”民警们上去“咚咚”就是两脚,厉声说:“老实点!”林娃还是嘟哝着说:“俺是借哩呀,俺是借哩呀……”河娃的头拱在地上,“俺不犯法,俺不犯法……”“咚咚”又是两脚!河娃不吭了,林娃还是小声嘟哝:“冤哪,俺是借哩,不讲理了么……”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儿。兄弟俩心里都空空荡荡的,仿佛经过了一场大梦。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在村街上,眼前的手铐一闪一闪地亮着冰冷的光。两人同时感到了那座楼房的存在,那座楼房仍是高高地矗立着,两人看到楼房时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刺到心里去了。两兄弟开头时还是不信邪的,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觉得那楼房是不可抗拒的,那楼房太邪了。他们一看到楼房心里就受不住,总想干一点什么,总想豁出去。他们本可以安安生生贩鸡子的,给鸡身上打些水,一年多多少少地也会挣个千把块钱,慢慢地,不就什么都有了。然而那楼房太逼人了,它叫人不知不觉地就走上了邪路。它把人的欲念引逗出来了,一日日地逼迫着你,叫你天天都想发疯。人是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弟兄俩早就想去那楼屋里看看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去看看。村里接二连三地出邪,也没有阻挡住他们想去看看的欲望。那欲望反倒越来越强烈了。那是一个既让人恐惧又让人向往的地方。弟兄俩谁都没说过要去,可谁都想去,这念头是深藏在内心里的。于是,他们去了……

    当弟兄俩从罗锅来顺身边走过的时候,河娃突然昂昂地抬起头来了。他瞪着眼,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接着高声吆喝道:“杨如意,你狗日的等着吧!老子饶不了你!”

    跟在身后的民警严厉地说:“老实点!”

    罗锅来顺木木地在路边上站着,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帖子”竟是本村的娃子下的。唉,他摇摇头,心里暗暗地埋怨儿子……

    这时,瞎眼的四婶拄着棍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了。不知是谁给她报了信儿,她老远就哭喊着说:

    “天哪,给我这瞎眼的老婆留条活路吧!饶了他们吧!娃子不懂事,饶了他们吧!……”

    林娃看见瞎娘,眼里的泪就流出来了,他“扑咚”往地上一跪,哽咽着喊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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