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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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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时分,瘸爷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家门,缓慢地朝村街里走去。村街里静静的,月光像水一样泻在大地上,映着一个凄凉的老人的身影。老人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那高高矗立着的楼房,那楼房在月光下被一团一团的黑黑白白的雾气裹着,像狰狞的巨兽一般熠熠放光。瘸爷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颤抖,一步一步地朝那高大的楼房走去。他要好好看看这座充满邪气的楼屋,好好看看它。瘸爷走得很慢,眼前冒着碎钉一般的金花,恍惚中,一个巨大的闪光的◎朝他压过来了,瘸爷在这个朝他压过来的◎里蓦然地看到了他的凄惶的一生,看到了他的生命之源。在生命将尽的最后一瞬间,人生的轰毁在老人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久久不能破译的◎逐渐走向明朗了……他突然想问一问自己: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人又是什么东西?给万物以生命又养育了万物的大地又是为了什么?

    可惜这一切都来得太晚太晚了。一条绳索,自己为自己精心编制的绳索,已紧紧地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晚,狗咬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瘸爷吊死了。他吊死在那楼屋的铝合金大门上!一根新搓的麻绳勒着脖子,两眼喷着愤怒的火焰……

    瘸爷败了。瘸爷以死相搏,终还是败了。瘸爷高挂在大门上,人们仿佛听到了瘸爷那无声的呐喊。瘸爷以死来昭示人们,他为扁担杨村人做了最后一件事……

    瘸爷眼里没有恐怖,他再也不怕那所楼房了,他死了。

    老族长的暴死激起了全村人的义愤。人们悲愤地把瘸爷的尸首从大门上卸下来,死后的瘸爷浑身僵硬,两眼仍然睁得很大,那很吓人的目光里仿佛要告诉人们什么,可他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

    胆大的村人试图把瘸爷的两眼合上,可那眼皮怎么也合不拢,就那么直直地瞪着……

    瘸爷要告诉人们什么呢?

    他是在诉说扁担杨村不该失去的“仁义”二字么?他是在讲述弄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的那个一直不能破解的◎的秘密么?他是在痛骂这所楼房带给村人的妖邪之气么?他是在呼唤人间最淳朴的乡情么?

    没人知道。

    瘸爷以他生命的最后之光,以他那凛然的正气与邪气抗争,他把自己高高地挂在那铝合金做的大门上,用死亡给扁担杨村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但愿瘸爷的浩气长存!

    村人们自然又忆起瘸爷一生为人们做下的一件件善事,看他临老落得这样悲惨,一个个都下泪了。整个村子充满了死亡的恐怖,那高吊着的尸身给人们带来了强烈的压抑和悲痛!村子里哭声连天,骂声连天,都说是好好的一个村子糟在杨如意手里了,一切都是那狗儿杨如意作下的孽!

    一时,全村人同仇敌忾,一个个眼都恨红了,大叫着不能轻饶那狗儿杨如意!于是,村里由老辈人出头,全村老少一致同意,决定把瘸爷的尸身暂时停放在杨如意门前,等那狗儿回来之后,逼迫他大祭瘸爷!

    把瘸爷的尸身停放在狗儿门口,就是为了治杨如意。他们已经想好了:

    一、开门十天,高搭灵棚,八班“响乐”对吹;

    二、治办上好的柏木棺材一口,得刻上“福禄寿”三字,金镶边抹三十八道老漆,少一遍漆也不行。

    三、棺木里要铺金盖银,一项不少。还要置办春夏秋冬四时送老衣一式十二套,里外三新,单、棉、皮一样不少,世上有啥料子,就得扯啥料子,总共是四十八套七百零二件,一件不能少。

    四、全村人戴重孝给瘸爷送殡。全套孝衣(不要平布料)由杨如意治办后,一家一家去磕头送孝,不论大人小孩,见人就磕头,少一家也不行。

    五、开门十天里,家家断炊,丧宴由杨如意治办。全村三千口人(不管出外的还是在家的)来了就吃,啥时想吃啥时吃,吃流水席,早晚不误。

    六、十天后让杨如意披麻戴孝亲自为瘸爷摔“老盆”(老盆上应钻的七十六个眼,全由杨如意一人钻),还要一步一磕,三步一祭,行“二十四扣大礼”把瘸爷送到坟里。

    七、“二七”给瘸爷请匠人扎房子,三进院的,骡马牛羊全扎,要“丫环仆女”成群……

    为了出这口恶气,村人们把凡是能治人的、能花钱的点子全想出来了。殡葬瘸爷的一切费用当然都得让那狗日的杨如意掏。他们要在十天内好好摆弄摆弄他!吃不垮他也要拖垮他,拖不垮他也要日弄垮他,要把这狗儿日弄得死不了活不成、净净光光才罢手……

    这是个阴郁的日子,也是个欢乐的日子,村里村外一片喧闹,就等杨如意回来了。

    当天,村里就派了八条壮汉进城去“请”杨如意回来。可去的人连杨如意的面都没见,没找到他。第二天,村里又派了十二条壮汉虎凶凶地进城去了,说是揪也要把他揪回来!然而,进城的汉子回来说,这回杨如意真坏事了,省、市、县三级调查组正在查他的账目呢!报纸上把他吹得太厉害了,很多人写信告状,他还有很多问题都露出来了。专门到扁担杨采访的那位作家的报告文学发出来之后,上边很重视,杨如意狗儿已经被隔离审查了,谁也不让见。第三次,村里出动了上百人,说是抢也要把这狗日的抢回来……

    可是,涌进城去的人又听说杨如意逃跑了,他乘人不防悄悄地溜了,连公安局都在通缉他呢!这狗儿临逃跑时还叫人捎话说:

    他还要回来的。他还要回来!

    (但也有人说,那狗儿杨如意疯了。他被送进疯人院了。他也中了邪。他能不中邪么?)

    找不到杨如意,村人们也只好草草地葬了瘸爷。草草的,没人愿出钱,也只好委屈他老人家了,幸亏,还没用席裹……

    尾声(一)

    罗锅来顺死了。杨如意如今也不见踪影了。只有那座楼房还高高地矗立在扁担杨的土地上。它成了一座空楼,一座谁也不能毁掉的楼。它已扎在扁担杨村人的眼睛里,心窝里,再也没人敢轻看它了。

    总还会有人走进去的,还会有。它太引人了!

    一位有眼力的村人说:扁担杨村注定要经受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时期,注定要有人接连不断在那邪光里经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洗礼。在千百次血与火的冶炼熬煎中,那一声声灵魂的呻吟兴许会唤醒扁担杨村那些最优秀的后人。这些优秀者将重新去寻找、破译那个人生之◎,那个不解之谜,直到解开它。

    ◎解开之日,就是扁担杨村人得救之时。

    寻找吧!破译吧!

    那楼房就是解开这个◎的唯一线索;

    那楼房就是澄清这个◎的唯一途径;

    只有走进去的人才有希望……

    尾声(二)

    小独根的“百日灾”终于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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