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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锁到了会馆,参谋长打发来的两个人也到了,小喜便在院里分别训练:教那两个人怎样站岗,见了官长怎样敬礼,见了老百姓怎样吆喝,见了哪等客人用哪等话应酬,怎样传递名片;又教铁锁打水、倒茶、点烟等种种动作。他好像教戏一样,一会算客人,一会算差人……直领着三个人练习了一下午,然后发了服装和臂章,准备第二天应客。

  第二天早上,参谋长没有吃饭就来了。他进来先问准备得如何,然后就在留守处吃饭。吃过饭,他仍和小喜躺在床上,一边吸料子一边准备应酬这位不识面的绿林豪侠。小喜向他说对付这些人,要几分派头、几分客气、几分豪爽、几分自己,参谋长也十分称赞。他们的计议已经一致,就另谈些闲话,等着站岗的送名片来。

  外边两个站岗的,因为没有当过兵,新穿起军服扛起枪来,自己都觉着有点新鲜,因此就免不了打打闹闹--起先两个人各自练习敬礼,后来轮流着一个算参谋长往里走,另一个敬礼。有一次,一个敬了礼,当参谋长的那一个没有还礼,两个人便闹起来,当参谋长那个说:“我是参谋长,还礼不还礼自然是由我啦!”另一个说:“连个礼都不知道还,算你妈的什么参谋长?”

  就在这时候,一辆洋车拉了个客人,到会馆门外停住,客人跳下车来。两个站岗的见有人来了,赶紧停止了闹,仍然站到岗位上,正待要问客人,只见那客人先问道:“里边有负责人吗?”一个答道:“有!参谋长在!”还没有来得及问客人是哪里来的,那客人也不劳传达也不递名片,挺起胸膛呱哒呱哒就走进去了。

  小喜正装了一口料子,用洋火点着去吸,听得外边进来了人,还以为是站岗的,没有理,仍然吸下去。烟正进到喉咙,客人也正揭起帘子。小喜见进来的人,穿着纺绸大衫,留着八字胡,知道有些来历,赶紧顺手连纸烟带料子往烟盘里一扔,心里暗暗埋怨站岗的。参谋长也欠身坐起。客人进着门道:“你们哪一位负责?”小喜见他来得高傲,赶紧指着参谋长用大官衔压他道:“这就是师部参谋长!”哪知那客人丝毫不失威风,用嘴指了一下参谋长问道:“你就是参谋长?”参谋长道:“是的,有事吗?”那客人不等让坐就把桌旁的椅子扭转,面向着参谋长坐了道:“兄弟是从河南来的。老霍跟我们当家的接洽好了,写信派兄弟来领东西!”说着从皮包中取出尺把长一封信来,递给小喜。小喜把信递给参谋长,一边又吩咐铁锁倒茶。

  参谋长接住信一看,信是老霍写的,说是已经拉好了一个团,要留守处备文向军需处请领全团官兵服装、臂章、枪械、给养等物,并开一张全团各级军官名单,要留守处填写委状。参谋长看了道:“你老哥就是团长吗?”客人道:“不!团长是我们这一把子一个当家的,兄弟只是跟着我们当家混饭吃的。”参谋长拿着名单问他道:“哪一位是……”客人起身走近参谋长,指着名单上的名字道:“这是我们当家的,这一个就是兄弟我,暂且抵个参谋长!”参谋长道:“你贵姓王?”客人道:“是的!兄弟姓王!”参谋长道:“来了住在哪里?”客人道:“住在正大饭店。”参谋长道:“回头搬到这里来住吧!”又向小喜道:“李副官!回头给王参谋准备一间房子!”客人道:“这个不必,兄弟初到太原,想到处观光一番,住在外边随便一点。”参谋长道:“那也好!用着什么东西,尽管到这里来找李副官!”小喜也接着道:“好!用着什么可以跟我要!”客人道:“谢谢你们关心。别的不用什么,只是你们山西的老海很难买。”转向小喜道:“方才见你老兄吸这个,请你帮忙给我买一点!”说着从皮包中取出五百元钞票递给小喜。

  小喜接住票子道:“好!这我可以帮忙!”说着就从床上起来让他道:“这里还有一些,你先吸几口!”说了就把烟盘下压着的一个小纸包取出来放在外边。客人倒也很自己,随便谦让了一下,就躺下去吸起来。

  小喜接住钱却费了点思索。他想:打发人去买不出来;自己去跑街,又不够派头,怕客人小看。想了一会,最后决定写封信打发铁锁去。他坐在桌上写完了信,出到屋门口叫道:“张铁锁!到五爷公馆去一趟!”铁锁问道:“在什么地方?”小喜道:“天地坛门牌十号!”说着把信和钱递给他道:“买料子!”买料子当日在太原,名义上说是杀头罪,铁锁说:“我不敢带!”小喜低声道:“傻瓜!你带着四十八师的臂章,在五爷公馆买料子,难道还有人敢问?”铁锁见他这样说没有危险,也就接住了信和钱。小喜又吩咐道:“你到他小南房里,把信交给张先生,叫他找姨太太的娘,他就知道。”铁锁答应着去了。

  铁锁找到天地坛十号,推了推门,里边关着;打了两下门环,里边走出一个人道:“谁?”随着门开了一道缝,挤出一颗头来问道:“找谁?”铁锁道:“找张先生!”说了就把手里的信递给他。那人道:“你等一等!”把头一缩,返身回去了。铁锁等了不大工夫,那人又出来喊道:“进来吧!”铁锁就跟了进去。果然被他引到小南房。铁锁见里边有好多人,就问道:“哪位是张先生?”西北墙角桌边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瘦老汉道:“我!你稍等一等吧!海子老婆①到火车站上去了。”人既不在,

  ①海子是这个老婆家的村名。

  铁锁也只得等,他便坐到门后一个小凳子上,闲看这屋里的人。

  靠屋的西南角,有一张床,床中间放着一盏灯。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小个子,尖嘴猴;一个是塌眼窝。床边坐着一个人,伸着脖子好像个鸭子,一个肘靠着尖嘴猴的腿,眼睛望着塌眼窝。塌眼窝手里拿着一张纸烟盒里的金箔,还拿着个用硬纸卷成的、指头粗的小纸筒。他把料子挑到金箔上一点,爬起来放在灯头上熏,嘴里衔着小纸筒对住熏的那地方吸。他们三个人,这个吸了传递给那个。房子不大,床往东放着一张茶几两个小凳子,就排到东墙根了。茶几上有个铜盘,盘里放着颗切开了的西瓜。靠东的凳子上,坐着个四方脸大胖子,披着件白大衫,衬衣也不扣扣子,露着一颗大肚。靠西的凳子上,坐着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穿了件阴丹士林布大衫,把腰束得细细地,坐得直挺挺地,像一根柱子。他两个面对面吃西瓜,胖子吃是大块子,呼啦呼啦连吃带吸,连下颔带鼻子都钻在西瓜皮里,西瓜子不住从胸前流下去;柱子不是那样吃法,他把大块切成些小月牙子,拿起来弯着脖子从这一角吃到那一角,看去好像老鼠吃落花生。

  不论床上的,不论茶几旁边的,他们谈得都很热闹,不过铁锁听起来有许多话听不懂。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谈起来了。铁锁坐下以后,第一句便听着那柱子向胖子道:“最要紧的是归班,我直到现在还没得归了班。”胖子道:“也不在乎,只要出

  身正,有腿,也快。要说归班,我倒归轮委班二年了,直到如今不是还没有出去吗?按次序轮起来,民国五十多年才能轮到我,那抵什么事?”床上那个塌眼窝向鸭脖子道:“你听!人家都说归班啦!咱们啦?”鸭脖子道:“咱们这些不是学生出身的人,不去找那些麻烦!”大家都笑了。胖子向床上人道:“索性像你们可也快,只要到秘书长那里多挂几次号就行了。”尖嘴猴道:“你们虽说慢一点,可是一出去就是县长科长;我们啦,不是这个税局,就是那个监工。”塌眼窝道:“不论那些,只要钱多!”鸭脖子道:“只要秘书长肯照顾,什么都不在乎!五爷没有上过学校,不是民政厅的科长?三爷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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