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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德怒目裂眦,他不好再说下去,便弯下腰,揿了一下面前短圆桌上银光闪闪的烟盒,一根烟马上跳了出来,正好放在一个细槽里,那头的电火立刻点燃。升起袅袅的青烟。透过微微轻飘的烟,看见徐义德望着室外的草地出神,好像在想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他得把这件事了结,回到厂里也有个主张。不了解让韩工程师他们这样去做是不是对。他右手摘下嘴上的香烟,低声下气地说:“这回生活难做当然和我们没有关系,余静也清楚,她一句也没说到我们身上。我看生活难做的关键其实也不难找?细纱看锭能力一家伙提的到百分之二三十,生活哪能不难做?韩工程师他们这样在车间里试验,我看是浪费了人力又消耗了原物料!……”

  “依你说呢?”

  “少看一点锭子,问题也许解决了。”

  “人家不是要巩固看锭子能力吗?这对我们有啥害处呢?”

  “能够巩固,当然更好;就怕巩固不了。”

  “巩固不了有害处吗?”

  “也没害处?那么,就让韩工程师他瞎搞去?”

  “小辫子都会说支持他研究解决,漂亮人情你为啥不会做?我的梅厂长。”

  “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这个笨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给总经理一指点,我完全明白了。明天我到厂里去宣布,徐总经理坚决支持韩工程师研究解决生活困难的关键!”

  他把香烟放在嘴角上,连抽几口,那大半截香烟在嘴角上一跳一跳的,好像也很高兴。

  “这些事体,交给韩云程去解决就行了,用不着多动脑筋。”徐义德的眼光从室外草地上收回来,低声的说,“佐贤,我倒想给你商量另外一件事。”

  梅佐贤见徐义德语气很神秘,显然是一件机密而又重大的事。也许是民建上海分会的事,因为他最近也参加了民建。

  他伸过头去,关切地问道:

  “啥事体?”

  “你看最近上海的市面怎么样?”

  这个突然而来的问题可把梅佐贤问住了。他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总经理既然问了,梅佐贤怎么能够回答不出来呢?他拼命吸了一口烟,一直吸到肚子里去,等了好半晌,才又慢慢吐出来。幸好他最近参加了民建会,接触了不少会员,市面上的事体多少知道一点。他说:

  “这次政府调整商业,市面比过去活跃的多了。”

  “商业发展了,你看工业呢?”

  “当然也有好处。”

  徐义德很高兴梅佐贤的看法和他一样,沪江纱厂交给这样有眼光的人去办,他就不必操心了。重大的事体,梅佐贤从来不自作主张,总要向他请示的。这样,他可以腾出手来,考虑更大的问题,求得别的方面的发展。他把最近自己的想法慢慢说了出来:

  “义信一个人留在香港,解放这几年了,一直没回来过。那六千锭子安放在香港,虽说转动起来了,但一直没有发展,赚了一点钱,正够厂里开销,叫我一心挂两头。最近了解共产党的政策,上海市面也逐渐活跃起来了,政府又看重大型企业的人,我想把六千锭搬回来,义信也回来,别老在香港。上海多点人手,活动起来也方便。现在我和市里的工商界巨头们,差不多都有些往来,以后就要靠自己的活动能力了。你说,是啵?”

  “最近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总觉得人手不够,我么,给厂里的事绊住了脚,地位也低,不过是个资方代理人,说来实在惭愧,不能给总经理多出力。要是副总经理回来,那就完全不同了,总经理有了好帮手,大展宏图,可以飞黄腾达!”

  “老二能回来,确实能做不少事。六千锭子又可以出不少纱哩。”

  “是啊!‘五反’以后,调纱锭回来,在全国也是一件大事,一定可以哄动,政府首先准会注意到总经理。”“这个意见对!”徐义德没有想到这一点,给他一提醒,更觉得完全应该把六千纱锭调回来,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了。说不定因为这六千纱锭,会给自己打下了发展的基础哩。他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来!来!来!你马上给我拟稿……”

  他拉着梅佐贤的手准备到书房去写信,走到东客厅那里,望见书房的门紧紧关着,里面传出幽幽的哭泣声。朱瑞芳还在里面惦念守仁,一进去,又要给缠上了。他停住腿步,回转身来,说:

  “还是到客厅里来写吧。”梅佐贤莫名其妙,跟着他回到了客厅。他说:

  “你带纸笔没有?”

  “有。”梅佐贤从藏青哔叽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又从胸袋里摘下了派克牌自来水笔,坐在原来的沙发上,仰着头,说:“讲吧。”

  徐义德反剪着两只手,从梅佐贤身边沉思地走过去,走到窗口钢琴那边站了下来,转过身子,腰靠着钢琴,右手托着下巴,想了一阵子,才说:

  “你告诉他最近上海市面很好,棉纺织业有发展的前途。我想集中力量,把企业办好办大,决定把六千锭子搬回来,希望他和弟媳也一道回来……”

  他一边讲,梅佐贤一边迅速地记。他讲了一段,凝神想了想,又讲一段,最后说:

  “要用商量的口吻,征求他的意见,不要让他以为我这个哥哥太专横了,要他去就去,要他来就来。当然,我这些意见都是正确的。”

  “这还用说,当时迁移是对的,现在搬回来也是对的。我想副总经理一定明白这一点。”

  “还是给我写上好。他在香港究竟比我们了解香港的多,也许他有更好的主意哩!”

  “总经理想的实在周密极了,一点漏洞也没有。”“现在办事不得不谨慎一点。”徐义德迈着轻快的步子,得意地从钢琴那边走了过来。他对客厅门外叫道,“老王!”

  老王应声走了进来,弯腰站在门口,听候吩咐。

  “拿点信纸信封来。”

  “是。”

  “快点。”

  一眨眼的工夫,老王手里拿了一叠信纸信封,徐义德嘴一撅,老王会意的送到梅佐贤面前。梅佐贤伏在靠墙的小方桌上,沙沙地在写。徐义德问老王:

  “礼物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哪。今天跑了一个上午,好几家花店都没有腊梅花了,还是我托了熟人,就是淮海花店的老郭,他给我找了几枝,好得很,有一小半花朵没开哩。要不要拿来给你看看?”

  “也好。”

  老王手里拿了五枝腊梅进来,上面真的只有少数花朵开放,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腑的清香,整个客厅顿时都香喷喷的了。老王指着枝子上累累的小花苞,笑着说:

  “插在花瓶里,保险一个礼拜开不完,嘻嘻!”

  徐义德满意地点点头。

  “水果也准备好了,是四川广柑,一个有半斤多重。这是我跑到十六铺水果行里挑来的。要不要也拿来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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