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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的东海和迷蒙的夜空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混混沌沌。渐渐,东方露出一片细长的晕红的曙光,才隐隐看见滚滚的深蓝色的波涛。那一片晕红的曙光逐渐扩张开去,不知不觉地整个天空都亮了,海水变成蓝色了。靠东方的海上堆积着一层层灰色的云彩,臃肿而又厚实。迟缓地浮动着。海的尽头,露出一个弧形的鲜艳的红光,慢慢升起,猛地一下子像是从海底跳了上来,一个圆圆的红球完全出现在海上。一会,灰色的云彩遮住了红球,一点也看不见了。一眨眼的工夫,突然从海底升起万道逼人的金晃晃的光柱,穿透厚厚的云彩,直射天空。臃肿而又厚实的云彩顿时镶上一层层的金边,显得轻浮而又透明。一轮红日高高悬在远方的天空,海水变成浅蓝色了,水上面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像是千千万万条小银鱼在浅蓝色的波涛上跳跃。

  阳光照到南京路上,一片红旗的海洋,在润湿的晨风中轻轻地飘扬。每家商店门前都贴了一个鲜红的大“喜”字。人民公园对面的国际饭店二十四层楼的屋顶上竖立着的一个“喜”字更大,南京路上的行人远远就看到了。人们在红旗的海洋里,在笑脸迎人的“喜”字的河流里,熙来攘往,共同迎接一个欢乐的节日。

  一九五六年一月二十日,在上海发展的历史上,是一个闪耀着光辉的伟大的日子,人们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天,资本主义工商企业,走完了最后的行程,全部接受社会主义改造,跨进了新的历史的门槛。

  一辆黑色的林肯牌汽车远远从衡山路疾驶而来,好像长跑运动员跑到最后一圈,快接近终点,把浑身的劲都拿出来,加快了速度,向终点冲刺似的。汽车一进了常熟路,马路两边的红旗和大红“喜”字吸引了吴兰珍的注意力。她留心向车窗外面望去,简直是目不暇接,汽车像是在一条红色的河流中行驶。她的脸蛋给两边红光映得越发显得红彤彤的。她望着商店的招牌,眼里露出惊异的光芒,好奇地说:“你看,变得真快,昨天晚上路过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一夜的工夫,全变了样。”她的左手轻轻地碰了碰林宛芝的胳臂。林宛芝歪着头,就近车窗向外边看了一下,点了点头,说:

  “咦,真是的。”她最近没有出门,对她说来,仿佛整个上海变了样子,要不是吴兰珍在她右边指指点点,还以为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哩!她说,“打扮得真漂亮,像是办喜事似的。”

  “可不是,连招牌都换了哩!”

  林宛芝听吴兰珍一说,又仔细瞧了一下,应声道:

  “唔,上海人办事真快,脑筋也灵活,一霎眼睛就有个主意,招牌来不及做,用红布红纸写上公私合营四个字,往旧招牌一贴,马上就是一块新招牌了!”

  “贴上去容易,撕掉就难了。”朱瑞芳坐在徐义德的右边,紧靠着车窗。她也看到那些红旗和“喜”字。从这些店家的招牌上,她想到沪江纱厂和徐义德经营的其他企业,招牌一换,那些企业就不完全是徐义德的了。她一想到这桩事体,心里便绞痛得厉害。今天她本来不准备出来的,因为大太太懒得动,不愿意出来,怕身子吃不消,只叫吴兰珍跟她姨夫去参加;而林宛芝早就准备和徐义德一道出来,她不甘心留在家里,让林宛芝一个人在外边出风头。她于是带着徐守仁跟徐义德一道出来了。林宛芝是第三房,又没有给徐义德生儿育女,当然不在乎徐义德的产业。朱瑞芳听她那么轻松的口气,心里十分不满,便应了一句,暗中又拉了一下徐义德的左手,要他听林宛芝和吴兰珍在说啥。

  徐义德坐在朱瑞芳和林宛芳两人当中,有意不吭气。朱瑞芳一拉他的手,不好再沉默了。他看看车窗外边,勉强应了一声:

  “大家都要求贴啊!”

  “公私合营是好事体,”徐守仁坐在司机旁边,掉过头来,说,“走社会主义的道路,大家都幸福。”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朱瑞芳瞪了儿子一眼。

  徐守仁蛮不在乎,反问道:

  “这闲话弗对吗?”

  “对,对,再对也没有了。”

  “我为啥不可以讲呢?”

  “你懂得规矩吗?”

  “规矩?”

  “唔,大人说话,孩子应该在旁边听着,不要打断大人的话,晓得哦?”

  “我也没打断你的话。”

  “还要强辩!”

  吴兰珍听他们母子俩针锋相对的谈话,觉得徐守仁进了大学,懂得的事体比过去多了。连过渡时期总路线这些大事体,他也知道哩。她暗暗看了一下他的侧面,见他对母亲那一股认真辩解的劲头,发现他不像过去那么叫人讨厌了。她插上去说:

  “把道理讲清楚,不能算是强辩。”

  “你?”朱瑞芳歪过头去望着吴兰珍,有点惊诧,吴兰珍怎么帮徐守仁讲起话来呢?她对吴兰珍说,“好哩,你们两个人一道对付我!”

  “这是啥意思?”徐守仁大声地说。

  吴兰珍脸红红地把头转过去,望着车窗外边的马路,羞答答地没有语言。朱瑞芳暗中讨个没趣。她对徐守仁说:

  “说话这么大声做啥?连马路上的人都听见了。”

  “你的声音也不低啊!”徐义德看同见延安西路上有一支工商界的游行队伍,前面的人有的拿着彩旗,有的打着锣鼓,大家兴高采烈地向东走去。他对司机说,“快一点,时间快到了。”

  汽车里时速表的指针很快地从40指到60公里。汽车顺着游行队伍的侧面,迅速地开过去,远远望见一颗光彩夺目的红星在早晨的阳光中闪耀,像是悬在半空中似的。这是中苏友好大厦屋顶上金黄柱子上端的红星,直冲云霄。

  徐义德跳下汽车,只见喷水池前面挤满了人,乱哄哄地嚷成一片,无数面彩旗在晨风中飘扬。在中苏两个巨人的高大塑像前面已经站满了人。这是全市私营工商业申请公私合营大会的主席台。徐义德走过去,马上有人给他胸前挂上一朵大红花,和他原来挂的金字的“主席团”红绸条子相互辉映,胸前一片红光在闪耀。他匆匆顺着台阶走去,一上了主席台,江菊霞马上过来亲热地招呼:

  “你来得正好,就要开始了。”

  “哦!哦……”徐义德支吾其词,和她握了一下手,马上就松开,向前面走去。

  江菊霞有点感到意外,徐义德今天对她为啥这么冷淡?她得罪了他吗?凡是他要求的事体,她没有一件不答应的。倒是她提出的要求,往往遭到他委婉的拒绝。她原谅了他。他怎么反而对自己有意见呢?徐义德偌大年纪,可是也太娇嫩一些了。她跟着他的背影望过去,原来他和马慕韩,潘信诚在打招呼。她认为应该和他们周旋周旋,怪不得匆匆走过去哩。她站在那里,痴痴地瞅着徐义德的背影,竟不知道台下有人在盯着她哩。

  朱瑞芳见徐义德一上主席台就和江菊霞打招呼,她站在各行各业二千五百名的代表前面,也不管工商界巨头们的家属都站在她的附近,迈开腿来想径自上主席台给江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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