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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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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烈的爆炸声震得窗纸咕哒哒直响。胡文玉目瞪口呆地立在炕下,向窗户望着,惊疑地听着。爆炸声停止了,枪声也渐渐地听不到了。他还在失神地瞅着窗户发愣。灯光跳动摇闪,照在他的脸上,他沉思着,这些天出人意料的突变把他陷在痛苦和彷徨迷惘里边了。他一直在思虑,解也解不开,摆也摆不掉。现在他呆呆地立着,心又回到大扫荡那天的情景里去了……

  那一天,他只听见炮弹在身边爆炸,子弹在头上飞鸣,前后左右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看清。他从地上爬起来,在烟尘里不顾一切地向漫地里飞奔。突然郎小玉一下按倒了他,他伏在地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答……答……答……叭,叭,叭……

  密集的弹流从头顶上扫着麦穗射了过去。郎小玉又拉了他一下:

  “政委,快爬,快爬!这边的敌人过去了,可以突围。”

  胡文玉按郎小玉指的方向爬去,听着旁边麦田里哗啦哗啦直响,不知多少人惊慌地爬起来跑了。伪军在后边喊叫着:

  “站住!敢跑!”

  “举起手来!过来!”

  在后面响了几枪,一定是在打逃跑的人了。胡文玉藏不住了。光想立起来,又不敢立起来,犹豫一会,慢慢抬头一看,敌人并没有追过来。他向前爬了一段,立起来就跑,刚一翻过古洋河堤跑了不远,就见东、南、北三面白光闪闪,日本鬼子的自行车队又圈上来了。河堤上出现了挎战刀的鬼子军官,举着望远镜在t望。他没有办法,只好向敌人包围圈里走去。一摸腰里,皮带和驳壳枪都没有了,记不清什么时候丢了。哎呀呀!衣袋里还有一支钢笔和一个小笔记本,他趁着身边有几个庄稼人遮着,把钢笔和笔记本丢在路边的粪堆上,用脚一踢埋了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北旺村街头上黄压压的都是鬼子和被迫来“欢迎”敌人的惊慌的人群,几面小旗在晃动。同时传来打人的砰拍声和喝骂声。胡文玉一步挪不了四指地走着。正在心慌意乱,忽然响起紧急的哨子声,鬼子们驾起摩托车狂奔起来。这时他才发现东北上枪声激烈,远远望去,漫野尘头飞滚,直指平大路方向。一定是骑兵团突破包围了!这是敌人没堵住,又增调快速部队追击了。

  “看啊!是咱们的骑兵!……快跑啊!”有人这样喊。

  和胡文玉一起走的几个人都撒脚奔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跑的人都不见了,剩了胡文玉一个人在头里猛跑。看看到了段村村头,糟了!村里乱攘攘的都是敌人。

  “站住!举起手来!”

  三个伪军挺着刺刀逼上来了。他被带着往村西那个大柏树坟地里去。在右边一块洼地里二十多个青年被赶下去,鬼子的机枪像刮风一样一阵扫射,青年们都躺倒了。

  “看见了吗,这是因为他们领头逃跑,都是八路!”伪军对胡文玉冷笑了一声说:“皇军要看中了你,也许凑数把你一块干了呢。”

  胡文玉听着心里猛地凉了半截,见一个鬼子向自己走来,小腿肚子就抖起来,心里想:难道就这样像开个玩笑一样打死我吗?忽听后边喊叫了一声,伪军用枪托打了他一下,带他回头向坟地的矮土墙边走去。他以为就在这儿杀他呢,浑身晃晃悠悠的一脚高一脚低,已经吓的走不动了。听着伪军喊了一声,面前出现了一个大连鬓胡子黑胖脸高个子的伪军军官,手里玩弄着驳壳枪的皮穗子,仔细地盯住胡文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赵白,是赵庄的,赵文卿是我大伯。”胡文玉背诵着预先准备好的口供。

  伪军军官渐渐露出了笑容,坐到矮墙上,用枪穗子抽打着黑亮的高统皮靴,浮土像烟一般扬起来。他一指对面那个树桩说:“嗯,请坐!”又对那几个伪军摆一摆手说:“去吧!”

  伪军们走了。胡文玉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坐在树桩上。伪军军官掏出烟卷来,自己吸着一支,又递给胡文玉一支说:“吸吧,别客气,你是文卿的侄子,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我就是大队长张木康。”

  “我净在北平混事,这次回来看看家,昨天去串亲,就赶上扫荡了。”

  他发现这个伪军军官,好像并没有恶意,一点也没追问找岔,却像老朋友一样只扯赵青家的事,听起来他比胡文玉还知道的多,甚至连赵青五六岁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只听他又突然问道:

  “你是文业哥的大少,你是属什么的来?”

  胡文玉哪里注意到这个,只好胡诌道:“属马的。”

  伪军军官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黑胖脸狞笑着露出白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接着叫来几个伪军,一挥手:“带走!”

  ……

  胡文玉就这样在残酷混乱的扫荡中失踪了。赵青在被群众用抬架抬回家来之后,曾经派人到处打听胡文玉的下落。看来没有指望了。不料隔了几天之后,一个黑夜里胡文玉突然来到了他家里,十多天不见,竟然瘦损憔悴的不敢认了。胡文玉一见赵青,就把他怎样冲出敌人包围,怎样跑到平大路附近的李村,怎样累的吐了血病倒了,在一个老大娘家隐蔽了几天,说了一遍。赵青见他蓬首垢面,精神不支,说着话儿直是咳嗽,就劝他先在家养养病,再计议怎么工作。随即叫了妹妹小鸾来,吩咐她好好照顾胡文玉。正赶上他爹赵文卿老头子也从天津回家看望,也介绍相见了。一家人对胡文玉十分热情,把他安顿在这严密的东跨院北屋里住下。胡文玉受尽惊骇,突然得到了休息和安慰,似乎应该振作起来,不知为什么心情却十分不安。日夜瞪着大眼睛出神,偷偷地唉声叹气,特别是一听到传来枪声,就惊魂不定地跳起来。

  往事像噩梦一样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呆呆地立了一会,嘘了一口气,拿起烟斗来,慢慢装上烟,在灯火上吸着,不由地又想起赵青的爹赵文卿来。赵文卿胖胖的高个子,亮光光的秃头顶,满脸都是笑纹,穿着串绸裤褂,黑呢鞋,金表链在胸前扣子上系着,手里玩弄着名人书画的折扇,风度翩翩。赵青把胡文玉介绍给他,他打着哈哈,自我表白说:

  “我是热心教育事业的人,国难当头,只好学陶朱公自食其力,经营点商业,这是不得已呀,哈哈哈!请,请!

  ……”

  胡文玉被让到桌边坐下。桌子上江西大花瓷盘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肉饺子。小鸾坐在炕沿边上在剥蒜瓣,她那一团火似的眼睛,不住地瞟着他。赵青的姨娘小美,打扮得妖里妖气,叼着烟卷,一口天津话,不停地向做饭的老太太挑三捏四的。

  于是在恭维的笑语声中,一起吃起饺子来。

  “不要紧,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吧,我保险什么事都不会出。”赵文卿笑着,用白手绢擦着秃头。

  胡文玉回味着当时的情景,心里也奇怪起来。过去只知道他是个买卖人,现在看并不那么简单。他为什么单单在这时候回来呢?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胡文玉坐在炕沿边,磕了烟斗又装上一袋吸着。

  这赵文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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