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流星划过之后

1066年4月，在英格兰威尔特郡的马姆斯伯里修道院（Abbey of Malmesbury），一位名叫埃尔默（Elmer）的古怪老头注意到天空中的一颗流星。埃尔默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嘀咕道：“你来了，多少母亲会因你而落泪。在很久之前我见过你，但是现在的你更令人惊骇，因为我看到你昭示着我的祖国的衰败。”

在11世纪，少有人能活到耄耋之年，但是埃尔默却是其中的一个。公元989年9月，在他还是一个男孩时，他就在天空中看到过同样的“扫把星”。在不久之后的将近一百年里，维京人回到了英格兰，所以彗星的再现一点也不受欢迎。在彗星再次出现的三个月之前，爱德华国王去世，他是第一个对国家的破败大声疾呼的人，但他的预言于事无补。在漫长的统治期间，这个有点古怪的君主向许多非常暴力的人许诺了王位的继承，即使是以当时的标准来看，国家也正面临着愈发强烈的不详。

这个天体在6个世纪后为天文学家埃德蒙 • 哈雷（Edmund Halley）所识别，它的确不是个好兆头，因为1066年行将成为英格兰史上非常可怕的一年——两次入侵、三场战争和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在这些冲突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两支七八千人的军队于10月14日在黑斯廷斯城外短兵相接。

埃尔默很幸运地再次看到了哈雷彗星。50年前，这个僧侣受到希腊传奇人物伊卡洛斯（Icarus）的启发，用柳树和羊皮纸做成了翅膀，在修道院60英尺高的钟楼上发起了一个相当乐观的载人飞行尝试。但是，即使摔断了双腿，再也无法行走，他的积极性和热情也丝毫没有减弱（公平地说，他确实在坠毁之前滑翔了200码注1，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声称的）。

爱德华的继任者国王哈罗德二世（Harold）自1月继承王位以来，过了地狱般的一年。回到黑斯廷斯之前，他刚刚在距离英格兰北部200英里注2的地方行军了一个月，他的军队赶走了另一波入侵者——维京疯子哈拉尔 • 哈德拉达（Harald Hardraada）。现在，他面对的是诺曼底的威廉公爵——已知世界里武装力量最强大、最冷酷无情的统治者，他的子民是150年前在法国定居的维京人的后裔。

历史上很少有战争对失败者造成如此灾难性的后果，正如历史学家伊丽莎白 • 范 • 霍茨（Elizabeth van Houts）所说：“在中世纪中期的西欧历史上，没有其他事件可以与其震撼的结果相比拟：战场上惨绝人寰的屠杀，无数生命的终结和随之而来的政治动荡。”

征服者威廉21年的统治结束之时，只有两个英格兰大地主仍然拥有自己的家园，只有一个英格兰人在教会中担任高级职务，只有5％的土地仍然属于英格兰人。整个英国的塞恩注3和贵族中有5000人被杀害、被驱逐到国外或者被迫进入农奴制，或遭遇类似糟糕的事情。诺曼人最暴力的事件，是在约克郡杀害了10多万人，这次事件被称为“北方劫难”（Harrying of the North），让整个约克地区在之后的一个世纪里几近荒芜。

整个英格兰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被划分成为王室森林，大量当地人因此被赶出居所，他们的家园成了诺曼人取乐的花园。无数房屋被拆毁，为诺曼人修建城堡腾出空间，以彰显他们的权威。如果发现一个诺曼人在英格兰人聚居的街区死亡，这里的英格兰人将集体接受惩罚（而一名杀死英格兰人的诺曼人则不会受到惩罚）。英语——这个也许当时在西欧拥有最丰富的文学体系的语言，被压制了三个世纪后再度复兴之时，已经受到征服者挥之不去的影响了。今天，英语词典中有四分之一到一半的单词都来自法语，包括大部分与法律、政府和战争有关的词汇。

我们很容易把诺曼人当成中世纪坏人中的魁首、冷酷无情的帝国主义者——他们打压所有人，偷走他们的土地，强迫他们成为农奴。除了入侵英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以外，他们对妇女和宗教也持更保守的态度。事实上，“bigot”（偏执者、顽固者）这个词最初是巴黎人对诺曼人的侮辱性称呼，来自诺曼人习惯使用的日耳曼誓言“bei Gott”或“by God”。【1】他们也因引进封建制度而遭人诟病——大多数人被“捆绑”在土地上，不得不为他们的主人劳作半年以换取一个便士或一些粪肥。

在英格兰，诺曼血统已经成为精英主义的代名词，所以法国式的名字就暗示着他们的特权，而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姓名则显得卑贱。在近年来最受欢迎的英国书籍和电影系列中，英雄们拥有盎格鲁-撒克逊风格的姓氏“波特”（Potter）和“韦斯莱”（Weasley），而反派的姓氏则是诺曼风格的“伏地魔”（Voldemort）和“马尔福”（Malfoy）。【2】这是卑贱与特权对峙的缩影。

诺曼人就像是好莱坞动画片里英国上流社会的反派，因造成了长期的阶级分裂而遭到指责，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举一个例子，曾有一位记者采访第六代威斯敏斯特公爵、亿万富翁杰拉尔德 • 格罗夫纳（Gerald Grosvenor），问他会给希望致富的年轻企业家什么建议，他的回答是：“要确保他们的祖先是征服者威廉非常好的朋友。” 【3】事实上，威斯敏斯特公爵的祖先、人称“大猎手”或首席猎人的休 • 卢普斯（Hugh Lupus），就获得了威廉授予的土地，威廉之所以将柴郡的土地赐予他，是为了利用他保持对威尔士的控制。在12世纪70年代，他的后裔罗贝尔 • 勒 • 格罗夫纳（Robert le Grosvenor）又得到了柴郡的布达沃斯庄园（Budworth），该庄园至今仍然是格罗夫纳的庄园，称为伊顿庄园（Eaton Estate）。2016年上一代公爵去世，给他的儿子留下了80亿英镑（约合100亿美元）的遗产。【4】

不过话说回来，诺曼人当然并不全是坏人。1066年的英格兰社会有着巨大的阶级鸿沟，封建制度也已经成形【5】。以哈罗德为首的戈德温家族富可敌国，可能比他贪婪的继任者还要富有。除了建造了许多美丽的大教堂和城堡，诺曼人还废除了奴隶制，维持并改进了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英格兰政府制度，而他们的习俗在许多方面都更加文明。他们俘虏敌方贵族后，更习惯用于交换赎金，而英格兰人则会直接杀死俘虏，这部分地解释了为什么在1066年之前，这个国家经历了几十年的争斗和谋杀，并因此每况愈下。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肇始于彗星的这一次造访，肇始于一个继母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