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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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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微伤。敏却以身殉之。没有人派他行刺;他破坏了全部进行的计划。但是他们得原谅他:"你想想看,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眼看着许多人死,他是一个太多感情的人。激动毁了他。他随时都渴望着牺牲。"

  热情不是力量,但是经过心理的步骤,可以变成绝大的动力。最初这只是一团氤氲,闷在跳荡的心头。吴仁民宝贵他的情感,革命者多半珍惜一己的情感,这最切身,也最真实。陈真死了(《雨》)第一章陈真的横死,在我们是意外,在作者是讽喻,实际死者的影响追随全书,始终未曾间歇;我们处处感到他人格的高大。唯其如此,作者不能不开首就叫汽车和碾死一条狗一样地碾死他:《雨》的主角是吴仁民,《电》的主角是李佩珠,所以作者把他化成一种空气,做为二者精神的呼吸),吴仁民疯了一样解答他的悲痛道:"这不是他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我的问题。"――情感是他们永生的问题,是青春长绿的根苗。热情不是力量,然而却是一种狂呓,一种不能自制的下意识的要求。吴仁民喝醉了酒,在街上抓回朋友叫嚣道:"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我决不能够闭上眼睛睡觉。

  你不知道一个人怀着这么热的心,关在坟墓一般的房间里,躺在棺材一般冷的床上,翻来复去,听见外面的汽车喇叭,好像听见地狱里的音乐一样,那是多么难受。这种折磨,你是不会懂的。我要的是活动,是热,就是死也可以。我害怕冷静。我不要冷静……我的心慌得很。我一定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就是到大世界也行。就是碰到拉客的'野鸡'我也不怕。至少那种使人兴奋的气味,那种使人陶醉的拥抱也会给我一点热,给我一点力量。我的血要燃烧了。我的心要融化了。我会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

  这赤裸裸的呓语充满了真情。我们如今明白陈真的日记里这样一句话:"如果世界不毁灭,人类不灭亡,革命总会到来。"热情不是一种力量,是一把火,烧了自己,烧了别人。

  它有所诛求,无从满足,便淤成痛苦:"我们要宝受痛苦,痛苦就是我们的力量,痛苦就是我们的骄傲。"《电》里的敏,因为痛苦,不惜破坏全盘计划,求一快于人我俱亡。他从行动寻找解决。但是吴仁民,不仅热情,还多情,还感伤。他有一个强烈的本能的要求:女人。对于他,热情只有热情医治。

  他从爱情寻找解决。我们不妨再听一次吴仁民的呓语:"我的周围永远是黑暗。就没有一个关心我、爱我的人……但是你来了。你从黑暗里出现了……我又有了新的勇气了……我请求你允许我……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他以为爱情是不死的,因为情感永生;他们的爱情是不死的,因为爱情是不死的。他沉溺在爱情的海里。表面上他有了大改变。他从女子那里得到勇气,又要用这勇气来救她。

  "他把拯救一个女人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觉得这要比为人类谋幸福的工作还要切实得多。"他没有李佩珠聪明,别瞧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她晓得爱情只是一阵陶醉。而且甚于陶醉,爱情是幻灭。人生的形象无时不在变动,爱情无时不在变动。但是这究竟是一副药;吴仁民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和性格;周如水(《雾》的主角)敌不住病,也敌不住药;吴仁民没有自误,也没有自杀,他终于成熟了,他从人生的《雨》跋涉到人生的《电》。

  来在《电》的同志中间,吴仁民几乎成为一个长者。他已经走出学徒的时期。他从传统秉承的气质渐渐返回淳朴的境地。从前他是《雨》的主角,然而他不是一个完人,一个英雄。作者绝不因为厚爱而有所文饰。他不像周如水那样完全没有出息,也不像陈真那样完全超凡入圣:他是一个好人又是一个坏人,换句话,一个人情之中的富有可能性者。有时我问自己,《雨》的成功是否由于具有这样一个中心人物。

  我怕是的。这正是现代类似巴金这样小说家的悲剧。现代小说家一个共同的理想是:怎样扔开以个人为中心的传统写法,达到小说最高的效果。他们要小说社会化,群众化,平均化。

  他们不要英雄,做到了;他们不要中心人物,做不到。关键未尝不在:小说甚于任何其他文学种别,建在特殊的人性之上,读者一个共同的兴趣之上:这里要有某人。也就是在这同样的要求之下,读者的失望决定《电》的命运。《雾》的失败由于窳陋,《电》的失败由于紊乱。然而紊乱究竟强似窳陋。

  而且,我敢说,作者叙事的本领,在《电》里比在《雨》里还要得心应手。不是我有意俏皮,读者的眼睛实在是追不上巴金的笔的。

  然而,回到我方才的观察。吴仁民在《电》里成为一个长者。他有了经验;经验增进他的同情;绝望作成他的和平。

  直到如今,我们还听得见关于革命与恋爱的可笑的言论。没有比这再可笑的现象了:把一个理想的要求和一个本能的要求混在一起。恋爱含有精神的活动,然而即令雪莱再世,也不能否认恋爱属于本能的需要。如果革命是高贵的,恋爱至少也是自然的。我们应当听其自然。那么,革命者应当恋爱――和别人一样。明临死吐出他一向的疑问道:"我们有没有这――权利?"义务的观念磨难着他。吴仁民安慰他而且解释道:"为什么你要疑惑呢?个人的幸福不一定是跟集体的幸福冲突的。爱并不是犯罪。在这一点我们跟别的人不能够有大的差别。"

  在理论的发展上,这《爱情的三部曲》实际在这里得到了它最后的答案。答案的一个例子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的慧,永久唱着她的歌:"我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不多了,我就应该活它一个痛快。"

  另一个更其圆满――更其理想的例子,便是吴仁民与李佩珠的结合。我得请读者多看一眼《电》的第六章,这一章写的那样真实,而又那样自然。这里是两个有同一信仰的男女拢在一起,我几乎要说两位领袖携手前行。恋爱增加他们的勇气,让他们忘记四周的危险。他们有的是希望:"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来的。"即使对于他们明天一切全不存在,他们的信仰也不会因而动遥"我不怕……我有信仰。"

  这不正同作者在另一篇序里说的:"我是一个有了信仰的人,"不谋而合吗?我不晓得他们的信仰是否相同,然而全有信仰,不是吗?幸福的人们,幸福的巴金。

  双十节转录天津《大公报》文艺栏)

《爱情的三部曲》作者的自由

  ――答刘西渭先生朋友: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你。我称你做朋友,你应当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疏远的称呼。除了我的《爱情的三部曲》外,你也许还读过我的散文或杂文,你也许还认识我的一两个朋友,从这里你应该明白"朋友"两个字在人的生活里的意义。我说过我有许多慷慨的朋友,我说过我就靠朋友生活。这并不是虚伪的话。我没有家,没有财产,没有一切人们可以称做是自己的东西。我有信仰,信仰支配我的理智;我有朋友,朋友鼓舞我的感情。除了这二者我就一无所有。没有信仰,我不能够生活;没有朋友,我的生活里就没有快乐。靠了这二者我才能够活到现在。

  你说我是幸福的人,你还把我比作一个穷人,要来为同类争取幸福(我佩服你这比喻作得好。)。对你这些话,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我刚刚写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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