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英国，肯特郡拥有的城堡远多于其他各郡。而且，自我尚幼时，父母和师长便千方百计带我熟悉了郡内大多数的城堡。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鼓励我，因为参观城堡一向是我的最爱。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走廊，都能为我带来新鲜的体验。对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小男孩而言，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能浮现出各种画面：身穿崭新盔甲的骑士、被困的少女、盛大的宴会、敌军围城、马上比武，等等。无论残垣破壁，还是翻新如初，城堡都是充满了迷人魅力的地方。

至少大部分城堡如此，但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也有些城堡就没那么有趣了。我发现，有些城堡堆着许多火炮，却少了国王用膳的场所。而另一些城堡，里面虽然装饰了许多精致的卧房，却少了容留士兵榻眠的地方。总之，我童年时参观的城堡里，总有那么一两座其中少了某些关键的元素，让我归去时难掩失望。虽然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这些城堡明显不符合我对城堡的预期。

那么，什么是城堡？有没有一个恰当的定义呢？《牛津英语词典》给了我们一个笼统的定义。根据它的解释，“城堡”一词派生于中世纪拉丁单词“castellum”，最远可追溯至古典拉丁文单词“castra”，指“兵营”的意思。该词条继续阐释到，“城堡”是“为了御敌而加筑了防御工事的一座大型建筑或一套建筑群；堡垒，要塞”。对于这样的定义，我想大多数人会觉得无可指摘。 “城堡”一词本身便容易促发我们联想到滚烫的热油注1、弓箭、石弩、攻城槌等意象。

但是，难道这就是城堡的全部了吗？城堡只是关于战争或者自卫吗？词典编纂者有没有漏掉重要的一点呢？在城堡的外部，如我们所料是吊桥、城垛、吊闸、射箭孔等。但是，我们对城堡内部又能期待些什么呢？毫无疑问，我们希望这里存在着一些蛛丝马迹，能够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的奢华、闲适的生活。城堡的内部，应该有豪华的宴会厅，能够准备奢靡佳肴的大厨房；有装修华丽的卧室、会客厅、小教堂；有马厩、谷仓、烘焙坊、酿酒坊……总而言之，所有能够让主人尽情享受生活的设施、场所，这里都要应有尽有。

所以，城堡可能不仅仅是堡垒，还是住所。这一点至关重要。R.埃伦•布朗（R. Allen Brown）教授曾经写过一本开创性的著作——《英国的城堡》（English Castles）。该书自50年前首次出版以来，便确立了它在城堡研究方面最具影响力的研究著作的地位。而今，对于任何志在研究城堡的人而言，这本书仍是绕不开的必读书目。正是在这本书中，布朗教授提出了对“城堡”的著名定义。用布朗教授的原话说，城堡“从本质上说，是加筑了防御工事的住所，或是适于居住的堡垒”。城堡不只是世事不太平时，人们不得已才退守其中的选择；相反，城堡是人们乐在其中的生活场所。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童年时期参观的那些城堡中，有的会让我感到乏味无趣。这些城堡或者是完全出于军事目的而建造，或者完全不具备任何防御能力。原来，这些所谓的城堡，要么是单纯的堡垒，要么是纯粹的居所——只不过更为豪华而已。而根据布朗教授的定义，真正的城堡，必须是坚固的堡垒与豪华的住所的合二为一。

对于包括我在内的许多研究中世纪的历史学者来说，对城堡的这一标准定义似乎是再贴切不过了。而且，它也解释了我们会如此钟爱城堡的原因。试想，一座建筑如何能够同时满足军事防御和舒适家居的双重要求呢？ 家居的舒适性要求空间更大，墙壁更薄，窗口更宽敞。另一方面，安全性则要求厚墙、窄窗，空间紧凑。对城堡的设计者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调和这两方面明显相互矛盾的需求。对城堡爱好者而言，设计者解决上述矛盾的天才设计，正是城堡永葆迷人魅力的部分原因之所在。

然而，近来却有专家开始质疑这一定义。他们认为，城堡必须既是堡垒又是住所的定义，将许多城堡排除在了这一定义的范畴之外。以第四章的讨论对象博迪亚姆城堡（Bodiam Castle）为例，美轮美奂的博迪亚姆城堡位于苏塞克斯郡，它曾经是名门贵族的豪华府邸，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当初城堡的主人有没有将它建设为堡垒的想法呢？ 大多数外部特征（正如我们将在本书第四章中看到的）似乎恰恰给了我们这样的印象。虽然护城河、城垛、吊闸等所有特征可能暗示着，我们面对的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要塞，但是它们的实际效用却是高度存疑的。如果博迪亚姆城堡曾经经历过真正严酷的战斗，那么它很有可能经受不了几轮攻击便很快沦陷了。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博迪亚姆城堡和其他类似军事防御能力薄弱的城堡一样，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城堡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们之所以称博迪亚姆为城堡，好吧，只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像城堡，就这么简单。而且，更重要的是，建造博迪亚姆城堡的时候，它周边的人们也称之为城堡。如果仅仅因为我们这些21世纪的人自认为比当时的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更正确，便可以剥夺博迪亚姆城堡的身份，那我们未免也太自大了。很明显，问题不在博迪亚姆城堡身上，而是在于我们对城堡的定义本身。在我最近参观过的城堡中，没有任何一座有身份危机，但是我遇到的一些专家却越来越自我怀疑。马修•约翰逊（Matthew Johnson）教授在他刚完成的新书中坦白道，“ 关于城堡‘ 究竟是什么’”，他是“ 越来越不确定了”。

然而，尽管历史学家有着上述的不确定性，但说到哪些建筑属于城堡的范畴，哪些建筑不属于，历史学家还是存在着一致的默契的。我们缺少的只是一条方便、简洁、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义。当然，如果你正着手写一本关于城堡的书的话，你的任务会因此而更加艰难。因为，正如R. 埃伦•布朗教授所言，“任何关于城堡的书籍都应该先从城堡的定义入手”。

所以，谨遵此建议，我的想法如下。城堡首先是其贵族主人及其家人的住所。我认为，这是首要的出发点。一直到13世纪末的英格兰，以及稍晚时期的威尔士和苏格兰，这些贵族的宅邸同时也是非常坚固的、防御性强的建筑，我们称之为“堡垒”，这一点恰如其分。本书中提到的一些城堡曾经都是固若金汤的堡垒，实际上，它们现在也是。它们的设计宗旨便是为了抵挡中世纪最致命的攻击性武器。从1300年开始，由于外部条件允许，这些城堡可以不必再过分强调防御性，甚至到了可以完全忽略这一功能的地步。但是，就像博迪亚姆城堡一样，决定它属于城堡的因素，不在于它有多坚固，而在于它的外观像不像。如果一座建筑要称得上是城堡，它至少得具备一些同时代人能将其与城堡联系在一起的物理特征，例如城垛、吊闸、射箭孔、吊桥等。这些物理特征是否有实际的效用并不重要，它们之所以必不可少，是因为它们已经成为了某种象征，那便是地位与权力。深居其中的人，不仅位高权重，更有权统治他人；他们期望的则是尊重、顺从与臣服。

当然，大家爱城堡，是爱它的吊闸和吊桥，儿童尤其如此，我也不例外。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城堡作为家的概念才真正成为吸引我的地方。作为住所，它们蕴含的历史意义是单纯的堡垒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诚然，作为伟大的要塞，有些城堡在决定英国历史进程方面起到了绝对的决定性作用。但是，也有一些城堡，虽然它们没有那么坚固，战争属性也不那么明显，它们同样也以其他更微妙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