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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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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热梅希尔又落入俄军之手,[48]为愚蠢的喀尔巴阡山冬季战役画下句点。为拯救要塞里挨饿被围的十五万居民,这场战役牺牲了八十万人,结果最后竖起白旗,落入俄军之手。一名目睹奥地利守军投降的英国人写道,守军看来“快饿死……我没看到比这更绝望、更沮丧的一群人”。他们的军官显然未和入伍兵同甘共苦;他们“看来富足,吃得好,据居民所说,生活豪奢”。[49]美籍记者史坦利·华许本从伦贝格横越一百四十多公里到达普热梅希尔,“道路上积着厚厚的烂泥,撤走的战俘堵住道路”,而他也对要塞里截然不同的情景大感惊讶。军官看来很健康,对战败浑然没放在心上。“看着他们在街上开心地聊天……很难理解他们的马已被吃了或他们的骑兵已被俄国俘虏。”

那些骑兵饿到发昏。围城期间,奥匈帝国守军已吃光存粮,然后开始吃运输用的马,再吃骑兵的马,最后吃城里的猫狗。奥地利军官留下自己的马且继续喂食,直到投降前十小时才交出来,它们也全遭宰杀,但不是为了给挨饿的入伍兵填肚子,而是为了不让马落入俄国人之手。有位在普热梅希尔投降后最早进城的俄国军官,描述了“我在战争里所见过最骇人的景象……匈牙利军人饿到发狂,生吃血淋淋的肉块,用小刀和指甲从刚杀的马尸上挖肉,手、脸满是血”。[50]

更令人愤慨的丑事在维也纳上演。在布拉格地区征兵组建的第二十八团,哈布斯堡君主国最悠久的团之一,一九一五年四月在维也纳遭皇帝下令解散。这个捷克人居多的团,在喀尔巴阡山脉全团离开战斗岗位,向俄军投降,不料他们以为满是俄国人的那道壕沟里,竟全是德国步兵。五十名官兵遭以叛国罪被送上法庭;八名遭绞刑处死,其他人判服苦役。团中士兵先被枪毙掉十分之一,然后其余士兵被打散拨到其他部队。[51]

这就是哈布斯堡君主国的危机所在。奥匈帝国军队已伤亡两百万人,却一无所获。哈布堡斯君主国运了四个集团军四十二个师进入喀尔巴阡山脉,然后被消灭,而消灭他们的最大敌人就是奥地利自己的无能。[52]哈布斯堡君主国只剩二十五万毫发无损的兵力。俄国开战以来死伤一百九十万人,但仍有六百三十万兵力在战场上。正如俗话所说,“俄罗斯母亲的儿子够多”。沙皇的后备兵力似乎取之不竭,一九一五年三月俄军参谋总长的话正无情证实这一表象:“即使以目前的‘损耗’再打两年,仍不愁找不到壮丁。”

实际上还是有令俄国发愁之处。俄国开打头一年损耗极大(一个月三十万到四十万人),陆军其实已耗尽可合法征召入伍的壮丁。沙皇因此开始非法召兵:还未达服役年龄的年轻人、警察、有缓役资格的男子、俄罗斯帝国内两千万非俄罗斯裔人民。这些非俄裔居民战前一直不用服兵役,此刻突然失去这权利。俄国国会或许原被认为会反对让人民送死,会阻止把人民送去当炮灰,结果反倒提供炮灰:凡是军方想要的人,不管有没有免役资格,全双手奉上。[53]于是,借由光明正大和见不得人的办法,俄国有源源不绝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当奥地利火炮的炮灰。

一九一五年五月,施蒂尔克将军经过一列俄军战俘身旁时,惊讶于他们气色竟那么好;奥地利已在刮取最后的人力残渣,这些俄国人却看来“强壮、健康、吃得好、青春正盛、穿着很好的衣服鞋子。他们看来一点不像战败……根本开心于能离开壕沟”。[54]

正是俄国人本身无法完全发挥其潜力(名义上有一千七百万兵力的军队),未能善用他们的成就(诚如当时某人所说的,“他们未被有效击退,但也无法往前推进”),给了奥地利喘息空间。互斗的俄国将领(北边的鲁斯基与南边的伊万诺夫斗)无法在该偏重哪个战线上达成一致见解,鲁斯基最后根本无视尼古拉大公要其以南战线为重的命令。因此,伊万诺夫四月攻进喀尔巴阡山脉,拿下杜克拉山口时,俄国三分之二兵力仍待在普里佩特河以北。俄国的工业基础和基础设施仍严重不足,生产的炮弹太少,一九一五年入伍服役一百四十万新兵,只有七万支步枪可用。[55]

但不幸的奥地利人能如何利用这些优势?打过仗的哈布斯堡军队已被打掉,换上的是未经战火洗礼的民兵军队。就连老兵都不是特别能打。康拉德于一九一五年三月发了一份问卷给其部队指挥官,询问他们对开战以来的观感,而回复的意见,拿措辞最客气的来说,都令人气馁:部队士气涣散;厌恶军服(颜色太亮)和背包(太重且“塞满无用的东西”)。虽然士兵集体大批伤亡,但军官仍然偏爱“纵深队形和宽阔的正面”,而此举把大批穿着亮蓝灰色军服的人集结成簇推进,招来敌人枪炮攻击。但那些以紧密队形组成的连纵队,似乎是驱使这些难驾驭的士兵上前,“保住对军队的控制力和机动性”(某军官语)的唯一办法。它们也是使士兵开枪的唯一办法,因为没有军官或士官在旁监视,士兵不会开枪。他们会只是把脸埋在土里,祈祷获救。有个皇家步兵营军官认为,“士兵爱用铲子的恶习得打破”,“士兵奉命进攻,往前走几步就立即开始挖壕,但离敌人还太远,开枪根本打不到对方。”他们的壕沟反映了这一(有其充分理由的)悲观。“士兵把时间全花在改善他们的壕沟、胸墙、防榴霰弹设施,未把时间花在想办法在壕沟外开火。”因此,看来坚不可破的奥匈帝国壕沟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个“看不见外面、得到掩护、把自己围起来的孤立群体”。

开小差已成为奥地利的通则,而非例外。就连历史悠久、清一色德意志人的团,都报告“开小差、纪律涣散的情形变多”。每个团里的士兵都想逃跑,被俘时,他们会说他们已在最近的战斗里被列为“失踪者”。进攻时若有人遭击中,他身边的人个个都停止进攻,替他包扎,把他抬到救护站。有人劝康拉德成立“骑马军事警察”,要他们在每个部署了奥匈帝国部队的地方不断巡逻,以遏止掉队、逃跑。

军官团有自己的士气问题。奥芬贝格打赢科马鲁夫之役后,因为批评彼得·斐迪南大公被撤职,一九一五年四月在维也纳自己家遭逮捕,关了三十六天,然后被以一九一二年迫使他离开陆军部的那件丑闻受审。当年皇帝似乎觉得无伤大雅的一件丑闻(奥芬贝格在宣布一笔火炮大宗购买案前夕拿Skoda公司股票进行内线交易),此刻似乎变得无比重要。奥芬贝格的名字遭从教科书介绍科马鲁夫之役的部分移除,他被指控把股票内线消息卖给外国投资人,进而危及国家安全。整件事(从未完全获证实的一件事)根本就是为了报复、拿小事大做文章。[56]

地位没奥芬贝格这么高的军官,分为水火不容的两派:一派只想着升迁(擅于保命者),另一派是战争开打时征召入伍而官运没这么好的新干部。大部分一年期的志愿军官(为免被征去当大头兵而取得后备军官身份的学生、专业人士),这时置身前线。他们在维也纳没有人罩,没有机会取得所谓的“免挨子弹的差事”。最不用挨子弹者是匈牙利人,因为凡是与匈牙利议会有关系的军官,不管是议会里的议员、男侍从、助理或分析员,都能在开议期间请假。弗朗茨·约瑟夫向马扎尔人做出数个造成国内分裂的让步,这是最近一个让步,但这一让步发生在一九一四年十一月,正值哈布斯堡军队人力需求正殷之时,在维也纳引发比以往更大的怨怼。[57]

被俘的奥地利军官和俘获他们的俄国人

一九一五年初期时,哈布斯堡军官团已分为水火不容的两派:一派是职业军官,往往有人脉来取得远离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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