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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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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了,还是看不明白:这就是他罗锅来顺要住的地方么?

    罗锅来顺在草屋里滚了几十年,那日月虽苦,但草屋、土墙摸上去软和和的,贴人的心,夜里也睡得香甜。他没住过这样的房子,这房子太大、太空、太压头,摸上去冷冰冰的,让人恍惚。蹲在这楼院里,他总觉得迷迷糊糊的,像在雾里一般。

    他几次问儿子,为啥要盖这样的房子,儿子笑笑,不说。问急了,只说:“让你老享享福。”可儿子眼里说的不是这些,不是,他看出来了。唉,儿子大了,儿大不由爷。他能说什么呢?他一辈子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为这个。“带肚儿”给人赔了多少笑脸啊,儿子孝顺,不也是他的福气么?

    不过,他还是不习惯住这样的房子,住这样的房子夜里睡不安稳。搬进楼房的第一夜他就魇住了,一直挣扎到天亮……

    罗锅来顺长长地叹了口气,仰脸望着站在楼顶的儿子,说:“房既盖下了,紧着把媳妇娶过来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杨如意笑了笑,突然大声说:“爹,我下午就走了,那边事儿忙。要是村里有人想来这楼院里看看,你就叫他看,谁来都行,别拦。”

    罗锅来顺苦着老脸说:“谁还来呢?盖这么高,压一圈儿,怕是人都得罪完了。”杨如意哈哈大笑,笑了,又吩咐说:“要是谁家来了客,房子不够住,请叫来住了,随便住,楼上楼下都行。”

    “会有人来么?”

    杨如意不答,就那么挺挺地站着,立出一个“大”字扁担杨就在他的脚下……

    三

    午时,楼房在阳光下固定下来了,它直直地耸立在一片灰蓝色的瓦屋中间,每一面墙壁似乎都长出了尖硬、耀眼的芒刺,那芒刺被一串串金色的光环罩着,在扁担杨的上空播散着七彩神光……

    这时候在楼房那耀眼的光环里吐出一串串葡萄般的气浪,那气浪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力,村人们只要看上一眼,便会产生飘飘欲飞的幻觉。似乎魂灵飞进那光环里去了,站在地上的人仅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壳……

    四

    村长杨书印家又来客了。

    先来的一拨是“烟站”的,站长领着,四个人,四辆新“飞鸽”车,个个都很神气。颖河地区是“烟叶王国”,烟叶收购站的人自然是“烟叶王国”的王爷。庄稼人一年到头全靠种烟换钱花呢,县长都不怕,就怕这些爷,每到收烟的季节,他们张张嘴就是“等级”,“等级”就是钱哪!给多给少全在爷们那嘴片子上。有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站长亲自领着来了,那关系、面子还用说么?

    杨书印自然知道这里边的路数。他把他们让到屋里,泡上茶,吸着烟,然后漫不经意地问:“喝两杯?”

    他知道这些人轻易不下来,下来就是喝酒,喝醉。要说喝酒,他们有的是地方,一年三百六十天排得满满的,去谁那儿不去谁那儿都是有讲究的。烟分“等级”,人也分“等级”,不是地方他们还不去呢。

    站长扬扬手里掂的提兜,提兜里的麻将牌哗啦啦啦响:“不喝。老杨,自己人不说外气话,借你一方宝地,摸两圈,玩玩。”

    杨书印知道他们的赌瘾上来了,哈哈一笑说:“好,玩吧。”聪明人不用细问,这一段公安局查得紧,他们打麻将也是“游击战”,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怕公安局的人发现。

    杨书印即刻起身,把他们领到后院去了。后院西屋是他老二媳妇的新房,儿子在外干公事,媳妇回娘家去了,这里干净、清静,人不知鬼不觉的,是玩牌的好地方。

    杨书印刚把这拨人安顿好,狗又咬了。

    这次进门的是乡供销社的老黄,老黄是乡供销社的主任,主管全乡的物资分配。化肥啦、柴油啦、农药啦,都是要他批条子才能买的。看块头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进院就大大咧咧地喊道:“鳖儿在家么?”

    杨书印笑着迎出来,骂一声:“鳖儿,上屋吧。”

    进得屋来,老黄从兜里掏出一沓子油票扔在桌上,斜斜眼,问:“咋,够不够?”

    杨书印脸上并无喜色,他递过一支烟来,连看也不看,说:“化肥呢?”

    老黄挤挤眼:“爷们儿,给你留着呢。”

    “尿素?”

    “尿素。我敢糊弄你么?乡长才给了五吨。”

    “我要的可是十吨。”杨书印翻了翻眼皮,说。

    “屁放肚里吧,知道。”

    杨书印慢慢地吸着烟,眼儿眯着,好一会儿才说:“那事儿,我再给运生说说,让他抓紧给你办了。”

    老黄一抱拳说:“老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杨书印没吭声,只拉了拉披在身上的中山服,然后抬起头来,问:“喝两杯?酒菜现成……”

    老黄摸摸被酒气熏红了的鼻子,推让说:“不喝吧?”

    “鳖儿!”杨书印骂一声,站起来进了厨房,对女人吩咐说:“弄几个菜。”

    女人自然是见得多了,连问也不问,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四荤四素,热热凉凉的便端上来了。

    老黄一拍腿:“哎呀,服了服了!嫂子手好利索,不愧老杨哥的女人哪,手眼都会说话。”

    女人白白胖胖的,也就四十来岁,显得还很年轻,只微微地笑了笑,身影儿一晃,又拐进厨房去了。

    酒菜摆上,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呢,工商所、税务所的人又来了。来的自然也是本乡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的,他们进门就像进家一样,来了就嚷嚷着要酒喝。

    杨书印笑着忙里忙外地招待,把他们一一安顿下来。来人先说一声:“老哥,事儿办了。”杨书印点点头,也不多问,只道:“喝酒,喝酒。”一时猜拳行令,十分热闹。杨书印在一旁陪着,都知道他不喝酒,也不勉强他。

    一个人能活到这份上也够了。在扁担杨村,只有顶尖儿的人物才会有这样的场面。杨书印今年五十二岁了,在这张阔大的紫棠子脸上并没有过多地刻下岁月的印痕。应该说他活得很好,也很会活。活人是一门艺术,他深深地掌握了这门艺术。在这片国土上,任何人要想活得好一些就得靠关系,关系是靠交换得来的。但这不单单是一种物资的交换,而更多的是人情的交换,智慧的征服。多年来杨书印一直播撒着人情的种子,他甚至不希图短期的收获。他把人情种下去,一年一年的播撒,让种子慢慢地在人心里发芽儿,尔后……

    现在,年已五十二岁的杨书印可以说已经走到了人生的顶峰,似乎没有人再超过他了。房盖了。三个儿子都安排了。县上、乡里都有朋友,有什么事说句话就办了。还有什么人能比他的日子更红火呢?他不仅仅是一村之长,三十八年来他始终是扁担杨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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