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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村子突然有些活气了。
黑子家的带子锯很昂扬地响着,不知是修好了还是怎样,反正不那么难听了,冬日的阳光照在村舍上,好似也有了点亮光。村街上,那条人踩马踏的土路也显得平展了些。鸡们、猪们很轻松地在村路上觅食。来往的行人高声地打着招呼,那笑呢,是很有些含意的。
于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地在村子里悄悄传开了:
“听说了么?鳖儿犯事了!说是已经抓起来了。”
“哟,怕是罪不小吧?”
“了不得,可了不得,听说是诈骗几十万呢!”
“老天哪!有恁多?”
“说是五花大绑捆走了!……”
“看来事儿不小,他糟蹋多少女人哪!”
“早些时,鳖儿回来,我就看他脸色不对……”
“怕是要崩吧?犯这么大的罪。”
“怕是要崩……”
这消息是大碗婶的儿子大骡从城里带回来的。他只说如意怕是要犯事了,那边又查他的帐呢。大碗婶狗窝里放不住剩馍,也就慌慌地四下张扬开了。
话说了不到一个时辰,村里人便全都知道了。在田边、地头或是农家的小院里,到处都闹嚷嚷地在议论这件事情。你说,我说,他说……忽然就觉得气顺了许多。
午时,不知谁家放了一拴长长的鞭炮。火鞭像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响了许久,村街里飘出了喜庆的硝烟味,鞭炮声刚响过,又有人在自家院子里高声唱起梆子戏来,哑哑的喉咙,粗粗的嗓门,一声:“辕门外三声炮……”唱得有板有眼。谁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却又不肯往细处说,只有各自心里明白。
好事的大碗婶像喜疯了似的,在村街里侧歪着大片子脚脱脱脱一趟,脱脱脱又一趟,来来回回地走,一遍一遍地学说,竟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胸前那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大奶子一甩一甩的,连衣襟上的扣都没系,大敞着怀就跑出来了。她那张灰灰的紫茄子脸上塞着块大红薯,走着吃着,吃着说着。有人的时候她少咬两口,没人的时候多咬两口,糊糊粘粘的塞一嘴红薯,噎得连话都说不清爽了。她腰里也像是掖了根扁担似的,胸脯扛得很高,只见奶子忽闪。走了那么几趟,仿佛还不过瘾,终于忍不住跑到罗锅来顺搭的草棚前喊道:
“来顺,来顺,你出来,我有话说哩。”
罗锅来顺从草棚里勾着头走出来,笑着搭讪说:“他婶,有啥事?”
大碗婶故意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听说,听说……如意没给你说?”
“啥事呀?如意没说,没说。”罗锅来顺眨眨眼,慌忙问。
大碗婶很神秘地小声说:“听说如意犯事了,罪可不小哇!赶紧去看看吧……”
罗锅来顺的脸立时灰了,只觉眼前一黑,勉强才稳住一口气,问:“谁……谁说?”
“哟哟,村里人都知道了。快去看看他吧!去早了兴许还能见上一面。晚了,怕是……”
罗锅来顺腿都软了,连声问:“他婶,他婶,如意出啥事了……”
“唉,别问了。去吧,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罗锅来顺最怕儿子做下犯法的事,做下犯法事就没人能救他了。一时他也顾不上多问,便惶惶不定地收拾收拾上路了。是呀,好孬也得见上一面哪……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杨如意骑着摩托回来了。他像发疯一样骑着摩托“日儿日儿”地在村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又开慢速缓缓地在村街里穿过,那神情像示威似的,目光横横的,最后,他在村街当中熄了火,就那么挺身站着,冷眼望着村街里来往的行人。
路过的村人看见他,脸上挂着笑,问:“如意回来了!”
“回来了。”他冷冷地说。
“没事儿吧?”
“没事儿。”
“没事就好。”
杨如意狠狠地甩掉烟蒂,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再有人路过,还是这么一套很寡味的话。问了。答了。这似乎很让人失望,细看了也没瞧出有什么事的样子,看来这鳖儿倒挺能稳得住,声色不露的。人既然放回来了,那事儿是不会太大的。可转过脸去,一个个又恨得牙痒,暗骂道:
“杂种!”
“杂种!!”
“杂种……”
这当儿,大碗婶像是从墙窟窿里钻出来似的,突然凑到杨如意跟前,讪讪地笑着问:“大侄子,咋、咋……听说你犯事了?”
“犯事了。”杨如意冷冰冰地说,眼里却蹿出一股一股的绿火。
“听说……事不小?”大碗婶转弯抹角地问。
“不小!”
大碗婶听出声音不对头,忙改口说:“嗯哪,我也是听人家说……”
“你听说我犯啥罪了?”杨如意气横横地盯着大碗婶问。
“谁,谁知哩。大家……人家都说你犯事了。我才打发你爹去看看……”
“大碗婶是好心哪!那我谢谢大碗婶了。”杨如意不阴不阳地说。
“好心不好心,都是杨家这一窝鳖孙!……咋,恁婶子还有啥歹意?”大碗婶撇撇嘴说。
“大碗婶没歹意,只是吓了吓我爹。”杨如意乜斜着眼说。
大碗婶拍着腿倚老卖老地说:“恁娘那棒槌!我吓他了?我吓他了?那是你爹挂心你,不放心。日哄驴日哄马,一个大活人还能叫人日哄住?!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叫我说,给你提个醒也好!……”
“好。”杨如意淡淡地说。
大碗婶撞了个没趣儿,心里恨极,扭过身很松劲地走了。走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狗不养驴不教那些货,咋不用零刀割割他哩?!”
杨如意阴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大碗婶走去。然后他回过头来,慢慢地往家走。此刻,他眼里的傲气消失了,脸上突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凄楚。他又看见了爹搭的小草棚,那草棚在高高的楼房旁边搭着,显得更加寒伧、狭小,简直跟狗窝一样。可爹宁住这“狗窝”,不愿住楼屋。他吃了一辈子苦,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却没有享福的命。大冬天里,一座楼空着,他却住在外边,还要费心地照看房子……爹成了个可怜的看家狗!
杨如意觉得不能让爹在家里受罪了。老人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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