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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一层一层浓厚的云雾翻滚着,白浪一般的压在人们的头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两片云彩。太阳给遮盖得不见影踪。虽然只是下午四点多钟,徐公馆的花园里好像暮色已经升起,绿茵似毡的芳草在秋风中轻轻摇摆。
徐义德把梅佐贤让进书房屋里坐下,指着门向徐守仁撅撅嘴。徐守仁会意地把书房的门关好,坐在朱瑞芳身旁的摇椅上。他斜对面坐着徐义德和梅佐贤。梅佐贤一走进书房,立刻感到今天的空气和往常不一样,徐总经理圆圆胖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已经很不寻常了。更奇怪的是连徐守仁也十分严肃。他以为徐公馆里闹家务事,徐总经理要他来调解,但想到这三位太太的事,从来不要别人插嘴的;谈厂里减少断头率少出白花的事情吧,却又不必三位太太出马。那为啥要他丢下手里一切的事情马上赶来呢!真叫人纳闷。梅佐贤静静坐在沙发上,留心徐总经理的神色。
徐义德的眼光从书房的门,转到玻璃窗外边,花园在飒飒秋风中呈现着萧条的景象,有的树叶开始凋落了。窗外没有人影。他放心回过头来,巡视大家一下,然后才心情沉重地对梅佐贤说:
“大事不好了……”
梅佐贤马上想到朝鲜战场上,忍不住惊问道:
“不是双方都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了字,难道美国佬又打起来了吗?”
“要是真的打起来倒也好了。美国军队卖相不错,打起仗来不大灵光……”
“有钱的人当兵都不肯拚命。”
“是呀,给志愿军打败了,……”徐义德不胜感慨地摇摇头。
“志愿军都是劳动人民出身,当然不怕拚命。”
“共产党在朝鲜打了胜战,现在又想出了新的花样经,要实行社会主义了!”
“社会主义?”梅佐贤感到这个问题太大了,来得十分突然,心头一怔,差点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怀疑地问:
“有消息吗?”
“当然有消息,赵副主委给冯永祥来的信,说是北京上层代表人物当中已经传开啦,共产党要对工商界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搞啥国家资本主义,特地把消息透漏给上海,要上海朋友们有个准备。你看看,共产党多厉害,朝鲜战争刚打完了没有几个月,就打我们财产的主意。要不是赵副主委来信,我们还坐在鼓里哩。”
“信上还说啥?”梅佐贤想弄清楚具体内容。
“就是这一点已经够受了!”徐义德并没有看到赵副主委的原信,听冯永祥说的。
“要不要问问冯永祥?他消息灵通。”
林宛芝听到“冯永祥”三个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转过脸去,装着没有听见,望着玻璃窗外边的柳条轻轻飘扬。“冯永祥?”徐义德摇摇头,说,“就是他告诉我的,还用再问吗?他忙得很,到处在打听消息,想摸清共产党的底盘。”
“史步云和马慕韩呢?他们同党和政府的首长很接近,一定晓得的详细些。”
“史步云?”徐义德知道梅佐贤指的是江菊霞,他也摇摇头,说,“你不晓得史步云和马慕韩他们都到北京去了吗?他们参加全国政协常务委员会去了。”
“他们两位没有打长途电话来?”梅佐贤想起最初参加星二聚餐会的情景,史步云从北京打电话到星二聚餐会,征求大家对政府决定统一收购纱布的意见。
“哎哟,我的厂长,现在是啥辰光?这样大事,能打长途电话吗?史步云和马慕韩的嘴真紧,听说连信也没有写回来。
不过,会快结束了,他们快回来了。”
“等他们回来,问题就清楚了。”梅佐贤见徐兴德那股着急劲,心里实在不安。他恨自己没法给总经理分担一些忧愁。这事也不容他怀疑,消息灵通人士冯永祥说的,而冯永祥又是从赵治国副主任委员那里得来的,千真万确。这还能有假吗?但他宁可希望是传闻失误,也可以减少总经理的忧愁。
“他们不回来,问题也清楚了。”徐义德今天中午得到这个消息,真像晴天霹雳,一个响雷把他打得目瞪口呆。他一生是在计划发展自己企业并吞别人企业的日子中度过的,从来没有料到有一天他的全部企业一霎眼的工夫全完蛋哪。他啥地方也懒得去了,回到家里,就叫梅佐贤马上来。本来想只和梅佐贤商量商量,朱瑞芳见他神色有异,再三追问,他只好说出,要家里人都来谈,出了事,大家心里也好有个数。
梅佐贤对这个问题还是不大清楚,他想不通:
“共同纲领不是明明规定:公私兼顾,劳资两利,五种经济,分工合作,各得其所吗?总经理。”
“那是过去的话,现在共产党的政策变了。”
“国旗上那颗星呢?”
“黯淡了!”
“共同纲领是各民主党派举手通过的,共产党代表也举了手的,怎么可以不遵守呢?”梅佐贤并不真正了解共同纲领,有些条文他不清楚,却装出很懂得的神情,愤愤不平地说,“办事总要讲出一个道理来才行。这次政协全国常委会上,史步云和马慕韩他们一定会给工商界力争的。”
“共产党有的是辩证法,道理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说的算。我们是老几?现在谈这个派啥用场?”徐义德也不大了解共同纲领,好久没有学习共同纲领,把一些条文也忘记了。
“这个……”梅佐贤还是困惑不解,可是他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社会主义来了,工商界就不存在了,我们全完了!”徐义德瘫痪一般地躺在沙发上,四肢叉开,像个“大”字。他歪着头,对着壁炉凝神遐思:他这辈子还没有遇到他不能还手的事。不管天大困难的事,也不论对手怎么高强,他只要一转动脑筋,总可以想出法子对付对付,而最后胜利的,往往不是别人,却是他自己。四年多以来他和共产党也较量过不止一回,虽然说不上自己胜利,但也没有彻底失败过,现在却要全军覆没了。他怎么甘心?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一声叹息,使得大家哑口无言,书房陷入可怕的沉寂里,窗外的秋风呼啸着,把树上还没有完全发黄的叶子吹得在花园上空飞舞,纷纷落下,绿茵似毡的草地给黄叶铺满。
一阵风来,又把地上黄叶吹起,在空中飘飘荡荡。
朱瑞芳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徐义德和梅佐贤谈话,注意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她了解大事不好,可是比梅佐贤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见大家不啧声,但总要快点想个办法才好,便打破了沉默,问:
“啥叫做社会主义改造呀?”
“哼,社会主义改造就是革资本家的命!”
朱瑞芳听了徐义德这句话,眼睛顿时鼓得大大的:
“革命?就像上改革地主的命一样?财产全都没收?工人斗争资本家?余静他们搬到我们这里来住,我们搬到草棚棚里住?你和守仁要到厂里去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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