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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黑色的林肯牌轿车缓缓地驶进沪江纱厂。在煤碴路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开到办公室门口的辰光,坐在司机旁边的梅佐贤,迅速跳下车子,过去开了后面的车门。徐义德让余静先下来,他最后走出,对余静说:

  “楼上坐一会吧!”

  他们一同上楼,走进厂长办公室,坐了下来,徐义德精神焕发地说:

  “今天是我生平最快乐的一天,最值得纪念的一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从陈市长给我们讲了过渡时期总路线以后,我就日夜盼望沪江快些走上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今后我再也不必为这个企业忧虑风险了,也不必为儿孙操心前途了,合营了,有了国营经济的领导,有了公方的领导,就是晚上睡觉也比过去安心了。”

  “那可不,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个当厂长的吧,过去,单是劳资纠纷就把我的头闹大了。我是资方代理人,工人同志对我总是另眼看待,这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呢,事体就难办了,许多精力花在这上面,吃力不讨好,有时还要挨骂,这也不怪工人。我是资方代表,代表资方利益说话,工人当然要反对我的。现在好了,劳资关系比较简单了,我们是公私合营企业的干部,说起话来,也比过去方便的多了。”

  “劳资关系问题,其中有是非问题,并不因为是资方代理人就不好话说。资方代理人代表资方说话,只能代表资方合法的正当利益。如果和资方一道进行非法活动,工人当然要反对的。”余静不同意梅佐贤混淆是非的说法。

  “我刚才讲的确实有语病,余代表这么一说,给我很大的启发,打开我的眼界,把过去看不清的问题看得清清楚楚了,我这个人整天埋在事务堆里,过去许多问题都看不清爽。今后在余代表领导下,要好好向您学习。”

  “合营最大的好处是改变了生产关系,发展了生产力。工人做了企业的主人,生产热情会比过去大大提高。”余静说。

  “余代表经常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看问题总看到本质上,不像我看的表面,还是从个人利害出发,”徐义德自愧不如余静,说,“我也要向你学习学习。”

  “不要这样客气,你们有空的辰光,倒应该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

  “我们有空也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同志的著作,不过时断时续。在我们工商界里,马慕韩学习比较好,他抓的紧。今天马慕韩在会上讲的那番话,要资本家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讲得不错,看出来有点马列主义修养。”

  他们今天到江西路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的大礼堂,参加庆祝棉纺织业全业公私合营大会,马慕韩在会上代表棉纺织工业公会讲了话,把解放前后棉纺资本家的遭遇做了显明的对比,指出社会主义社会是唯一的光明的前途,希望上海工商界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余静和徐义德他们一同坐车回厂。她一直在想马慕韩这位小开确实比徐义德体会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要深刻一些。徐义德补充道:

  “马慕韩每天在家里都要看一点马列主义和毛主席的著作。马慕韩说出了我们工商界心里的话,他如果不学习马列主义著作,不会有那样高的理论水平的。”

  “总经理的理论水平也不低。”梅佐贤笑着说。

  徐义德没有理会梅佐贤的阿谀,他沉着地说:

  “这次我们棉纺织业批准合营,国家的政策十分正确,公方代表英明领导,对我们照顾无微不至,清资定股,公平合理。人事安排,局方完全同意。批准我们的方案,仍然任命我担任总经理,你们两位担任正副厂长。连裘学良这位病人也有了安排,给顾问名义。保留原薪,想的周到极了,实在太好了。现在局方只任命到经理厂长一级人员,关于科室人员,我问过纺管局,他们说一般按照原职原薪不动,这样照顾,真是面面俱到。我深感统一战线的温暖,党的政策正确伟大!”

  “我能担任厂长,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我会当厂长。”梅佐贤激动地望着余静说。“我了解,这是党对我的培养,合营后,我要认真接受改造,来报答党和政府对我的恩情。”

  徐义德的声音有点颤抖,但他竭力保持平静,边想边说,“我想了两句话,作为今后我努力的方向。我念出来,请余厂长指示:积极经营,争取利用;不犯五毒,接受限制,加强学习,欢迎改造。”

  “你把党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政策具体化了,很好。我代表党和政府欢迎你这种态度。”余静站起来说,“你们谈吧!我到车间看看汤阿英她们去。”

  汤阿英在细纱间的阁楼里,坐在方桌边的木凳子上,一张红纸摊在面前。她用剪刀细心地剪去。郭彩娣站在窗口那里。手里拿着一块五尺来长的红布,比了比两边的长短,把当中折起,放在窗台上,她抽了几根细纱,就着大腿一搓,便成了很结实的细线,把折起的红布扎牢,然后再把折起的红布松开,一个圆圆的大红彩球扎好了。她悄悄地走到汤阿英的背后,轻轻把彩球往汤阿英头上一放,两边长短相等的红布正好披在两肩,忍不住大声笑道:

  “你们看哟!新娘子来了!”

  管秀芬抬起头来一看:在电灯光的照耀下一片红光跃入她的眼帘。她抿着嘴笑了:

  “彩娣,你真会捉弄人。”

  汤阿英微微感到头上有人放了一个东西,可不知道是啥,她听管秀芬讲郭彩娣,转过身子一看,果然郭彩娣在她身后,手上捧着那个大红彩球,这才知道郭彩娣讲“新娘子来了”的意思。她的脸顿时比大红彩球还红,像是一片红霞突然落在她雪白的脸蛋上。她放下剪子,看了郭彩娣一眼:

  “你真会寻开心,拿我这个老太婆也开起玩笑来了。”

  “你是老太婆,那我是老婆婆了,”郭彩娣退后一点,防避她走过来。

  “你是老婆婆倒没关系,阿英成了老太婆,张学海可不答应啊!”管秀芬转过来,对汤阿英说,“像你这样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太婆,哪个小伙子看到不喜欢?我要是男人,一定讨你做老婆,又温柔,又体贴,又坚强……”

  郭彩娣打断管秀芬的话:

  “你啥都逞能,老要占上风。讨老婆,你可没有这个能力!”“你有这个能力?”管秀芬一句话把郭彩娣问得哑口无言。

  “别瞎吵瞎闹了,小管,浆糊打好了没有?”

  管秀芬把一钵子热呼呼的浆糊往汤阿英面前方桌上一放:

  “你看,这是啥?你的字剪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汤阿英马上拿起剪子,一弯一曲地剪过去,一霎眼的工夫,用两只手把剪好的字轻轻拾起,挂在自己的胸前,对她们说,“你们看,对不对?”

  管秀芬歪着头看汤阿英胸前的大红双喜字,拍手叫道:

  “这个双喜字剪得真漂亮!原来,你还是个艺术家哩!我们的工会副主席。”

  “谈不上啥艺术家,”汤阿英回忆地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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