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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辰光跟娘学的,娘剪的一手好窗纸,她也不用绘样子,空手就能剪出个活蹦活跳的鲤鱼来。我比她差远了,好久不剪,也生疏了。”
“那你啥辰光给我剪点窗纸?”管秀芬很喜欢汤阿英剪的字。
“等你请客吃喜糖的辰光。”
“快把双喜字贴上,别弄坏了。”管秀芬有意把话题岔开,拿过一块二尺来长的长方形木板,放在方桌上。
汤阿英和管秀芬一道把双喜字贴在木板上。郭彩娣把大红彩球挂在木板上头,用洋钉钉牢。三个人站成一排,眯起眼睛对报喜牌看来看去,像是母亲在欣赏刚生出来的婴儿一样,嘴犄角闪着甜蜜蜜的微笑。
“哎哟,你们还没有做好?”
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唤,打破了这宁静幸福的气氛。管秀芬对门外一望:门半开着,一个圆圆的脸露在门缝那儿,董素娟神秘的又紧张地朝里窥视,管秀芬指着门口说:
“有话进来说,躲在门口做啥?”
董素娟蹑着脚尖走了进来,悄悄地说:
“清花间的报喜队已经出发了,现在到了钢丝车间,一歇就要到我们车间来了。你们还不快点,再不出发,细纱间就落后了。”
“她们有多少人?”郭彩娣关切地问。
“有十多个,还有锣鼓哩!”
“锣鼓?”管秀芬愣住了,焦急地说,“我们也要锣鼓。”
“锣鼓在啥地方?”
汤阿英告诉郭彩娣:
“锣鼓倒容易,我通知俱乐部借一套给你们,可是谁会敲呢?”
“有了锣鼓,还怕没人敲吗?”这是余静的声音,她推门进来,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阿英,你找我有啥事体呀?”
“余厂长,我本来要去找你,你怎么跑来找我了?”
“别叫我厂长,还是叫我余静同志,这样亲切。你找我,我找你,不是一样的吗?究竟有啥事体呀?”
“彩娣她们和我商量,今天晚上要住在厂里,挂牌子的辰光,要求我和你参加,我同意了,你也去,好啵?”
“那还有不好的?没有别的事体吗?”
汤阿英点点头。余静向门口走去,汤阿英叫道:
“余厂长!”
余静回过头来,指着汤阿英说:
“你又忘了!”
“哦!余静同志,你说谁会敲锣打鼓?”
“你们忘记了吗?我们厂里有一位多面手,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为啥不找他来帮忙呢?”
“小钟在吗?”汤阿英顿时想到了钟文。
“他在工会里,大概又在写啥作品了。”
“可以叫他来帮助细纱间的忙吗?”
“他是工会干部,你这个工会副主席还指挥不动他吗?用不着征求我的意见。”
汤阿英亲自去叫钟文来帮忙。他把锣鼓都带来了,顿时咚咚锵锵地敲打起来。敲锣打鼓的人手不够,他告诉大家怎么打法,对管秀芬格外细心而亲切指导。管秀芬没有躲开,心里也想学好,细纱间没人敲锣打鼓,就要落在清花间的后头,这怎么行呢?大家很快学会锣鼓点子。郭彩娣捧着报喜牌,钟文打鼓,管秀芬她们敲锣打鼓在后面跟着。董素娟走在最前头,欢快地大叫大嚷:
“细纱间的报喜队来了!”
他们热热闹闹出发了。徐义德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办公室里。余静到车间找汤阿英去了。梅佐贤因为公方代表到车间去,觉得他这个厂长也应该到车间去了解了解工人的情况,不久也去了。徐义德想起今天庆祝全业合营的情景:棉纺织业全部合营了,私营棉纺织业再也不存在了,私营沪江纱厂的寿命也只剩下今天最后一天了!不,连一天也不到了,只有几个小时了。顿时,一种无边空虚的感觉充满他的心房。望着厂长办公室的家具,雪白的墙壁,窗外高大的厂房,矗立在夜空中的烟囱不断喷出火星,依依不舍,他今晚舍不得离开沪江。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号码,那边接电话的是林宛芝。他告诉她今天不回家了。她吃了一惊,根据她的经验,只有在“五反”的辰光,他常常讲今天不回家了,最后也还是回去的。今天是庆祝全业合营的大喜日子为啥不回家呢?他说厂里有事,明天一早回去。她坚持不同意,要他今天一定回去,她等他。他表示无论如何不能回去,要她不要等。她只好希望他明天尽早回去。
他挂上电话,一屁股坐在写字台的转椅里,打开绿色的台灯,揭开红木盒盖,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端砚,用徽州胡开文的墨在砚台上磨研,拿起上海笔庄制造的极品净纯紫狼毫,蘸了蘸墨,想在刻着沪江纱厂四字的信笺上写点啥。往事如潮水一般,不断涌现在他的心头,沪江纱厂开办的那一天,他也坐在这里,和裘学良,梅佐贤他们商量怎样发展企业,以后成立了总管理处,创办了信孚记花行,投资聚丰毛织厂,担任了茂盛纺织厂的董事长,吃进了永恒纺织机器厂。沪江的企业一天比一天发达,不仅在上海滩上逐渐扩大,连苏州的泰利纱厂也请他兼任董事长。就是在这张写字台上,他批过无数的计划,写过计算不清的条子。他在沪江企业里,一句话就是一条法律,一张条子就是一道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不遵照他的意志行事。他现在拿着净纯紫狼毫,好像当年办厂一样,准备批写,可是没有一个人进来请示。他也不知道要批写啥,他的笔停留在信笺上,啥也写不出来。忽然沪江纱厂四个红字触目惊心地在他面前跳动。他用净纯紫狼毫在上面狠狠地划了一叉,然后把它撕碎,扔到字纸篓里。
他站了起来,推开门一看:外边办公室的职员都回家去了,写字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鸦雀无声,显得有点冷落。他向办公室仔细一望,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角角落落都看到了。这间办公室是他和梅佐贤亲自设计的,靠近厂长办公室,有事办起来方便,厂长对职员的工作也容易监督。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好像每张写字台上的职员都埋头紧张地工作,让徐总经理观察。
他下楼走出去。外面电灯很亮,煤碴路上没有人,也很安静,只听见轰隆轰隆的机器声音不断从车间传出来,车间里那些立达机器是他亲自向瑞士公司订购的。从码头运到厂里,他亲眼看到拆包安装的,这些可爱的机器曾经给他织出无数件的棉纱。他听到机器一声声的叫唤,好像是向他告别。他站在煤碴路上凝神谛听机器轰隆轰隆的声音,如同慈母听爱女出嫁前夕依依不舍的低诉。他恨不能跑到机器旁边,把每一部机器看一个够,一想到工人都在上夜班,他突然在车间出现,会引起大家的惊奇。他的脚在车间门口趑趄不前了。清花间的灰布帘子突然掀起,车间里强烈的电灯光芒射到门口,接着有一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他知道里面有人出来。他连忙转过身子,往回走,到办公室后面去了。
高大的烟囱矗立在夜空中,不断喷出火星,像是深蓝的天空中无数的繁星,一眨眼的工夫,火星就消逝了。一忽,又有一阵火星喷出。锅炉房的篱笆外边堆着许多煤块,像是一座小土丘,乌黑的煤块在黑暗中闪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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