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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Toge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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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就不能再一同上下学了。

  初二的暑假快要过去的时候,米琪的妈妈对米琪说:钢琴课别再上了吧,准备考高中要紧。米琪想了想,说:让我再多上几次。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在老师家里遇到过文。如果要停上琴课的话――她想――好象应该跟文告别一下。

  老师家的钢琴放在窗边。坐在琴凳上,看得见窗外的风景。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要伸长脖子、瞪出眼睛,才能瞄见楼下的行道树。每个周末,米琪坐一个小时公共汽车,走十分钟,乘 16 楼电梯,来到这个琴凳上。她额头上的汗渐渐减少了,窗外视野可见的一角天空,从强烈阳光照射下的亮白色,变成美丽的、高远的蔚蓝色,又变成青灰色。她额头上的汗完全干了。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秋天又要过去了。文不知道哪里去了。

  休息的时候,米琪趴在窗口,往下面看着行道树。她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文,被树荫遮住了,突然走出来,走进大楼里来。她回头看看老师。她想问问老师,文是不是住出去了。但是这句话无论怎么说都会有点傻。老师,你儿子哪里去了?老师,你儿子是一个人在外面住吗?老师,你儿子不来看看你吗?老师,你能不能让你儿子来看看你?米琪有第三只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当她望着楼下的行道树的时候,她的第三只眼睛跟随着老师的脚步,在柚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着急地、沉默地,询问着他同样的问题。

  下课以后,米琪惴惴不安地坐电梯。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文,在她往下沉的时候,坐着隔壁的电梯往上升。然后她走到大楼外面,走到刚才她在窗口俯视的行道树树荫下面。她抬眼望着老师的窗口。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文,从她刚才趴着的地方伸出头来。她正这样犹疑不定,忽然一阵风当胸吹来,把她包围住。她打了个冷颤,这才发觉衣服穿太少。秋天过去,冬天来了。

  米琪的钢琴生涯停止在这个冬天,也就是初三的寒假。距离她妈妈第一次建议她停课,已经半年了。妈妈开始变得焦躁,她很奇怪米琪为什么没有察觉。

  有一天芮珏来米琪家玩。米琪的妈妈对芮珏说:芮珏,你劝劝她吧,她到现在还不肯一门心思读书。这时候的芮珏在音乐学院附中,每天还是要练很久的琴――比过去时间更长。听到米琪妈妈的要求,她就对米琪说:我是专业学这个的,你不一样,还是当作业余爱好吧。米琪的妈妈对米琪说:米琪,听到没有,我也是这个意思。然后又对芮珏说:芮珏你再劝劝她,多劝劝她。芮珏脸一红,说:我不大会说话的呀,说来说去就是这一句。

  米琪对妈妈说:妈妈,我能不能再多上几次课啊?她过去也这样要求过,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句话今天导致的后果与过去不同。妈妈突然面色一变,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还要上几次啊?叫你考音乐学院你考得上吗?考不上趁早别丢脸。

  米琪的反应很快。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妈妈所在的方位,又瞥了一眼芮珏所在的方位,衡量了一下她们的位置与她之间的关系。她直觉找不到一个好的方向,能让她把身体转过去哭而不被她们发现,所以她直接哭了出来。泪珠又大又重,流过面颊,掉到毛衣的高领子里面。她模糊地感觉到它们在那里继续往下流,流到很深的地方,去向很微妙,使她难以捉摸。

  那一天米琪不停地哭,把妈妈搅得心烦意乱。后来芮珏把她带出去了,带到楼下小区的小花园里。在那里米琪又哭了很久很久。冬天的阳光过了下午三点,就已经是斜照。芮珏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有点惶恐,没有说话。米琪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到后来她也不知道应该拿自己怎么办。她只觉得整件事情是很痛苦的,而这样坐在一个肮脏的水泥凳上痛哭,是更加痛苦的。

  坦白从冬季的一天里最讨厌的时候开始。当太阳落下去一半,就开始有点飞沙走石。这个时间段里的光线,并不像许多电影里表现的那样金光灿烂。地面还没冷下去,然而风是冷的。天上面是明亮的,然而以房顶为界,地上面黯淡无光。很多下班的人骑车或者走路经过,小孩大叫跑过,有时候与她们几乎没有距离。但是四周并不热闹嘈杂,黄昏的空间很大很大,谁也碰不到谁。空气是胶着的。

  芮珏问米琪:米琪,你那么想上钢琴课,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米琪说:没有……你想知道吗?芮珏说:要是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能问的。米琪说:那……我告诉你。

  芮珏问:那如果他老是不来,怎么办呢?米琪敲着膝盖,说:我怎么知道。芮珏问:那如果他来了,怎么办呢?米琪说:不怎么办。芮珏问:那算怎么办呢?米琪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想总是要告别一下,跟他说我以后不来上课了。芮珏说:哦。

  芮珏又问:那你想怎么告别呢?米琪说:不怎么,就说一声呀。芮珏说:那你以后不是就看不到他了?米琪说:那怎么办啦。芮珏认真地想了想,说:你可以送他一件礼物。米琪说:我不要,那太傻了。芮珏说:要么你送他一张卡片,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米琪说:送卡啊?没事怎么送啊?芮珏又认真地想了想,说:他什么时候生日你知道吗?米琪发了一回呆,说:不知道。芮珏责备说:这怎么可以不知道呢?米琪说:我不知道呀……

  这是一件很不地道的事情。芮珏说。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知道他的生日的。在生日的时候可以做许多许多许多事情。

  这天米琪吃了一顿不愉快的晚饭。她一回家,看见妈妈的脸,就又开始哭。妈妈几乎被她哭懵了,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伤心啊,碰也没碰你一下,哭哭哭,哭到现在。

  米琪也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眼泪。她觉得有一个很好的梦想被妈妈打破了。不过她并不完全承认那是跟文有关的。她对自己说那是钢琴,是肖邦。她学琴快十年了。接下来她就要过不弹钢琴的生活。她看着妈妈的脸,那张脸仿佛是美梦破裂的标志,叫她心酸。

  可是当她晚上躺在床上,她听到妈妈走进房间来给她盖被子。她静静装睡,等着妈妈走出去,然后睁开眼睛。她发现妈妈不知道她所想的,她是把妈妈蒙住了。她现在有一个秘密,在她把事情告诉芮珏之前,那是不成形的,所以也不成其为秘密。但是现在她已经有一个秘密了,芮珏是她共同的秘密保守者。她在黑房间里得意地想着,妈妈不知道她的心思。最后她哼着舒曼的《童年情景》睡着了。那是她小时候弹的。朦朦胧胧当中,舒伯特、肖邦、李斯特、德彪西和文的面目重合在一起,最后,慢慢地,变成了文一个人。

  然而她站在他的面前,还是不够好看,不够岂止几分。

  当米琪的幻想破灭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幻想还将成真。当她幻想成真的那一刻,她无法集中精力,因为老是想起幻想破灭的瞬间。过了几年,最后,文在电梯里面吻她,她心里奇怪,因为只是觉得湿热。后来她心事重重地回家了,把这个问题反复考虑。她认为关键在于自己没有准备好。

  可是米琪准备好的那一刻并不在将来,而在过去,虽然她始终都不知道如何体面地告别,即使在她的最后一次琴课,文如愿出现。那次课结束以后,文和她一起坐电梯下楼,她暗暗决定,如果他现在吻她,她会开心地接受。

  文当然没有吻她。电梯在1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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