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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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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叔任大队党支部书记之前,原来的书记姓刘,刘生仁,50多岁。他不是本地人,50年代初的老党员。刘书记苦大仇深,为人忠厚,说话有点口吃,不善言谈。刘书记除了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字能认得的就微乎其微了。

    从解放初到“文革”前,农村的党员没有几个,组织发展得很缓慢,强调“慎重”的原则。从我回乡务农时起,直到“文革”,好几年也没听说有谁入党了,有的村屯连一个党员都没有。为了体现党在农村的领导,刘书记便从三道岗子公社调到我们大队当书记,已经有10多年的光景了。我们大队当时只有4名党员:

    贺文礼老党员,有一定的文化,合作化时也有些名气。无奈他一则年龄过大,二则成份是中农,不适合当书记。

    王玉昆没有文化,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记性不好忘性不错,外号“三倔子”当队长都不行,哪能当书记?

    李秀清有文化,在大队当过会计,混了好多年,“知道”里外轻重,只有他鹤立鸡群,当书记“够”资格了。

    1964年末,刘书记思乡心切,辞职迁回了原籍。他走的时候,只用一辆马车就搬走了全部家当,扔下了结发老伴的骨殖。他为什么思乡?落叶归根此其一。其二,是他倍感孤立无助。

    就是因为他老实,很多觊觎权利的人挤兑他,包括大队的一些人,还有生产队的某些队长。这个时候,他赶上了一个风头——所有异地当官的,只要你自己想回原地,公社一律开绿灯放人。和他一起回家乡的,还有临近团山子大队的王书记。

    刘书记走后,李书记和另一名叫张国生的党员轮流坐庄。

    张国生,老党员,解放初就是月牙河村的干部,说话办事都很麻利,小时候在月牙河念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1959年在“改造落后地区”的政治运动中,张国生受“地富反坏右”的牵连被捕入狱,所以他不再是德盛堡大队的“四名党员”中的一员。1964年得到甄别,但组织关系一直没有回复。释放后不久,刘书记告老还乡,他的党员身份也得到了恢复。不久,张国生由政治囚犯戏剧性地衍化为党支部书记。

    我当团支部书记的“任命”,就是张书记责成李大叔和我谈的话。

    “老腿旧胳膊”,又逢“新官上任三把火”,德盛堡大队的各项工作有了不小的进展。可惜好景不长,“文革”的风暴一吹过来,张书记顿然倒地。他的成份是不折不扣的中农,红卫兵说他走的是彻头彻尾的“富裕中农路线”,根据是他提拔了我,毫无依据的逻辑推理,使他一败涂地。李大叔则是坐收渔利,走上了“土皇上”的宝座。

    红卫兵真有这么大神奇的力量吗?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机——

    “三支两军”开进了农村这块阵地,把张书记像打扫战场那样,清除了“皇室”,下放到二队(他的家)劳动改造。他没有怨言,觉得比监狱好多了,队长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十分听话。

    冬天赶大车往地里送粪是个苦差事,此时此刻没有“种子马料换酒喝”的美事了,只有顶风冒雪地在野外跋涉,任凭“北风吹,雪花飘”,咬紧牙关当苦难的杨白劳。其他社员把粪装上车就回屋里闲着没事抽烟,享受温暖去了,等送粪的车回来再出去,好不自在。

    那一天,左等右等也不见张国生回来,出事了。他的一条腿被车挤成了骨折,好多天卧床不起。

    他若还是书记,前来探视的一定是门庭若市,眼下则是门可罗雀。所以,我去看望,他感慨万分。

    我与张书记是有几方面情谊的。是他主动提拔我做团支部书记,他说我有文化,能够深刻地理解上级的指示精神,对工作有利,这叫做出以公心,是革命的情谊。我爷爷的第一任夫人,是他们桑树子(辽河边的一个村屯)老张家的姑奶奶,他就是我的表叔了,我们存在亲属的情谊。但是,我有一个党员又是书记的亲戚,并没感到有什么可以依赖的政治背景让我心境轻松。那时,亲戚的情谊早已被淡化得如同辽河的冰水,被视为最寒冷最没有价值的人性链条。我们之间的革命情谊,在那个年月更显得脆弱,经不起任何政治风浪的强势冲击,早就消失在严峻的政治气候中了。

    不可思议的是,把我赶下政治舞台的是李大叔,让我淹没在阶级斗争的漩涡,几乎命丧九泉的则是张大叔,后来证实了。

    那天我去看他,他显得很颓唐没落,自暴自弃的心态尽在言谈中。

    “会元啊,我们这辈子算完了,我比你大多了,论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没有外人,我才敢这么说……”

    我到他家来慰藉,他才感到亲情温暖的存在,才认下我这门亲戚。说实话,我当团支部书记没有一点亲情的成分在其中,确实是张国生按原则办事,一心秉公的结果。

    临走的时候,我劝慰他好好养伤,还说了一句“大叔,我再来看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又是书记了”。

    他苦笑着,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沮丧尽在不言中。

    “三支两军”像很多的政治运动一样,一股风似的过去了。张国生在“文革”中离奇般地被打倒,又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再次当了大队的书记。因为他提拔我没有亲情在其中,得到了证实。

    官复原职使他所料不及,也使他追悔莫及。他悔恨当初仅仅凭一时热情高涨,提拔我当团支部书记,害得他赶大车喝尽了西北冷风,受尽了骨折之痛。他重新上任之后,不像原来那么“热血沸腾”了,变得“沉稳”,变得“成熟”,但紧跟政治形势的宗旨则更加强烈。没有这一条,他不能生存,不能抗拒数不清的风云突变。于是,他选择了做“捍卫无产阶级政权”的先锋,做彻底的革命派,和一切反动势力做不调和的坚决斗争。于是,我又成了一个受害者,又有了牢狱之灾,又一次证明他和我没有亲情关系,过去的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1 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1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我在“监督利用,改造使用”理论的指导下,当上了生产队的组长,农民叫打头的,也是给队长扛活的。俗话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又说“买卖要狠,庄稼要紧”,说的都是不误农时的道理。对此,庄稼人哪个不懂得?可在“文革”时期,有的人就忘记了自己是个靠地生活的农民,忘记了靠土里刨食生存的祖训,玩起了政治家的长项,我看不过去。

    一天早上,我刚刚分配完社员去干活,队里的一个女红卫兵头头手拿一份中央文件,硬要我把社员喊回来学习。我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她就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帽子来压我,我不听邪,发火了,撅了她的威风:“学这些东西有鸡巴毛用!就是不学,你想怎样?”

    我说了“脏话”,没什么了不得,没有人在意。在农村不说脏话的就不是人,但我从来没说过,那天我不说脏话,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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