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年战争——爱德华爵士、染血的城堡与美好时代

1360年的那个冬天，当爱德华三世的军队在巴黎城外扎营时，他也是其中一员。此外，为准确起见，他作证时声称自己的年龄是40。这就意味着，他在巴黎崭露头角时只有13岁。这显然非常可疑。要么他的证言有假，要么他是被虚荣心蒙蔽。我们获得的第一份官方记录表明，爱德华• 达林里奇穿越英吉利海峡是在1367年，也就是8年之后了。

假设爱德华爵士上述的话是真的，假设他第一次接受战火洗礼的确是在1359～1360年，他一定有机会在罗伯特• 诺尔斯整个职业生涯中最有利可图之时，加入诺尔斯的团伙。1356年普瓦捷战役之后，法兰西的皇室政权彻底地土崩瓦解，整个国家陷入了无政府的状态。这种局势为诺尔斯、达林里奇这种人创造了无数的发财机会。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形成了势力庞大、组织严密的团伙（被称作自由兵团）。他们游荡在法兰西的农村地区，所到之处，尽皆是劫掠与杀戮。

“村庄无论大小，都会收到他们的命令，交纳赎金，”一位法兰西的修道士写道，“赎回每位居民的身体、物品或用品。不然，就要看着他们被一把火烧掉。很多地方都是这种下场。人们站到英格兰人的面前，一脸茫然，满心恐惧。为了换来短暂的安宁，免遭迫害，他们答应支付赎金。赎金的形式有货币、面粉、谷物以及其他食物。那些妨碍英格兰人的人，不是被他们杀害，便是被囚禁，每天遭受虐待、残害，受着死亡的威胁，最后被洗劫一空，连吃的都不剩。”

从1360年开始，在名义上，英格兰和法兰西处于和平状态。但是，这对诺尔斯和他的团伙几乎没什么影响。据当时法兰西的编年史家让•德•弗洛萨尔特（Jean de Froissart）记载，英格兰雇佣兵夸口，他们既不是为法兰西的国王卖命，也不是为英格兰的国王卖命，他们是为自己而战。诺尔斯在法国西部的布列塔尼扎营后，又继续逗留了12个月，不断率领团伙向内陆地区侵袭。1361年，他返回英格兰时，已经是发了一大笔不义之财了。即使后来他离开了，自由兵团的行动依然没有停止。到了14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官方的战争重新开始时，他又回到了冲突中去。

在这种条件下，无论爱德华• 达林里奇的职业生涯开始于何时，他都有无数的机会大赚一笔。我们从英格兰王室的文献记录中获悉，在14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为了加入战争，他至少穿越英吉利海峡6次。其中一次，他加入了从波尔多到加莱的500英里行军。还有一次，他参与斩获了一艘法国舰艇“圣安妮”号。当然，毫无疑问，还有许多有利可图的行动并未记录在册。除了威胁农民和城镇居民，偶尔他也有机会干一笔大生意，即绑架和勒索法国的贵族。我们获悉，在爱德华•达林里奇的职业生涯后期，他至少绑架过一位贵族，而且，也不排除他绑架过其他的贵族。即便法国的贵族们自己逃过了被俘虏的命运（逃跑了或者死了），通过出售他们的盔甲，这些人仍然可以大赚一笔。到了14世纪，盔甲的制作已经发展得非常精细复杂了。相应地，盔甲的价格也非常昂贵。一套全套的盔甲可以卖到400英镑，这比达林里奇一年的土地租金收入还要高一倍。

因此，等到爱德华• 达林里奇从百年战争中归来时，他已经是一位成功人士了。自己继承的财产、妻子的财产，再加上他新近在法兰西获得的不义之财，这时，他已经拥有了可以投入的必要的财力物力，来建造一座辉煌的新居——一座与他新获得的财富与地位相称的建筑。毫无疑问，14世纪80年代初就是这样一个忙着征求建筑师的意见、讨论不同的设计、确定具体成本的熙熙攘攘的时代。与此同时，爱德华• 达林里奇也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一份非常特殊而明确的文件：一纸盖有国王御印的羊皮书。1385年，爱德华•达林里奇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同年10月20日，国王派人送给他这样一封信笺：

国王向所有见信者致意。谨以此信告知，我们在能力范围内，已特别恩准并向我们亲爱的、忠诚的朋友爱德华•达林里奇爵士发放许可，准予为其坐落于苏塞克斯郡海滨的博迪亚姆庄园府邸加筑雉堞，修建城墙，粉刷灰泥，从而建成城堡，以保卫国土，抵御外敌。

这封信笺，即所谓的《城堡建造许可》（licence to crenellate），是一份关于博迪亚姆城堡的核心文献证据。它不仅帮助我们确定了博迪亚姆城堡的建造日期，也回答了为什么爱德华• 达林里奇最初想要建造城堡的问题。然而，事实证明，这份许可文件和城堡本身一样，也非常具有欺骗性。从表面看，它的意思言简意赅，但如果细细体会字里行间之意，便能发现它会让我们对博迪亚姆城堡和它的主人形成一副全新的认识。

从表面看，这份文件确认了一个事实，即城堡是具有危险性的武力设施。从国王感到他必须许可城堡的修建来判断，这一点也基本不言而喻了。拥有城堡和持枪或豢养危险的犬类一样，需要政府的检控与限制。如果国王不运用这种控制手段，谁知道他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势？城堡若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中，是会被用来对付他的——只要想想罗切斯特城堡给约翰王制造的麻烦就明白了。因此，只有在比较特殊的情况下，国王才会准予建造城堡。但是，如果确实事出有因，国王也许会给予“特殊的恩惠与照顾”，颁发给你一份许可证书。

这恰恰符合了已知的关于博迪亚姆城堡的情况。在14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从英格兰人的立场来看，百年战争进展得不太顺利。法兰西人开始还击，他们攻击了英格兰的南部海岸，袭击、烧毁如莱伊（Rye）、南安普敦和普利茅斯等城镇。1385年（正是爱德华• 达林里奇获得建造许可的那一年），英格兰南部的人民获悉法兰西人已经集结了一支大型的舰队、做好了来犯的准备时，他们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在这种局势下，国王又怎么能拒绝一位重要的臣民建造城堡的请求呢？建造许可本身也明确地将博迪亚姆城堡与法国的入侵联系在了一起：城堡建成，是要“保卫国土”“抵御外敌”（法兰西人）。

此外，这种解读似乎还得到了其他证据的支持，即爱德华• 达林里奇并不是独自在行动。与此同时，在英格兰南部、尤其是沿海岸各郡拥有土地的地主，也在申请建造城堡，并获得了许可。14世纪80年代，同时在建的新城堡就有库灵、彭斯赫斯特（Penshurst）、希佛（Hever）和斯科特尼（Scotney）。显然，它们的主人和爱德华• 达林里奇一样，都是想保卫他们的土地和家人。同时，他们也想表明，他们在竭尽所能，保卫这里的每一个人。正如爱德华• 达林里奇的建造许可所示，他建造博迪亚姆城堡，是要保卫整个国家。从1381年开始建造库灵城堡的约翰• 德• 科巴姆（John de Cobham），也是想让我们明白，他的动机是出于为民为国的利他主义。城堡落成后，他不辞辛苦，专门打造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匾，钉在了门楼的上方。至今我们仍然可以看清牌匾上的文字：“谨且应当以此铭记：本城堡的建成，旨在为国效力。”还有什么比这表达得更加直白？从爱德华• 达林里奇的时代发出的真实声音，直面我们，告诉我们，库灵城堡（以此类推，博迪亚姆、希佛、斯科特尼以及其他城堡）是面对外敌入侵的威胁时，为了公众利益而建造的。

然而，仔细想想，这里却存在一个微妙的问题。这种高尚的情操与实际建成的城堡完全地自相矛盾。如果库灵城